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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林葉間傳來簌簌響動,軟底皂靴踏在卵石小路,沾上了清晨花葉滴下的露水,百里屠蘇與方蘭生循聲望去,一道天青色的影子從枝葉掩映中緩緩現身,那人臉色微白,高高束起的發顯出濃重的黑,走近了看,原來他沾了滿頭的霧氣,像是在外面枯坐了一宿。

百里屠蘇見狀大吃一驚,他與陵越師兄弟多年,雖說平日裡陵越事情多,兩人不常常在一處,但放眼整個天墉城,除了紫胤真人,他是最瞭解陵越秉性的一個,所以看到陵越第一眼,百里屠蘇就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師兄一定是遭遇了極度不尋常的事,否則那人的眼神,絕對不會空寂至此。

陵越抬頭看到百里屠蘇的表情,微微一愣:“屠蘇,你怎麼了?”

方蘭生先一把跳將起來:“陵越大哥,你昨兒晚上是不是見鬼啦?臉色差成這樣!”

百里屠蘇走到陵越身邊,握住他的手臂道:“師兄,你一夜未歸,現在又這個樣子,我和蘭生都很擔心。師兄你告訴我,是不是因為少恭?”

他手心裡的手臂一動,隨後陵越搭上他的肩,面色看起來柔和了些許:“我與少恭生了些小矛盾,不過沒什麼大礙,你們不用太擔心。屠蘇,我先回房休息了。”

那隻手同以往很多次一樣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肩膀,百里屠蘇心下卻漸漸沉重,他的身邊盡是草木清寒的氣息,也不知道這一夜陵越是在哪裡度過的,不過那個地方一定很冷。

人在什麼情況下會甘願待在那麼冷的地方?

因為心痛,或者,因為想讓自己清醒。

他回過頭,陵越已走到方蘭生身邊,笑了笑道:“不叫大師兄了麼?那以後就那樣叫我大哥吧,蘭生。”

百里屠蘇望著陵越進門的背影和方蘭生怪異的表情,愈發覺得撲朔迷離。

日影飛斜,凡人短暫的一天轉瞬即滅,而時如逝水,永不回頭。

江都花滿樓。

喧囂過一夜的高樓在沉寂了一個上午之後終於恢復了一些生氣,已有穿著輕薄衣衫的紅妝女子從房中出了來,睡眼惺忪,羅帶半系,軟軟地倚在雕花欄杆邊,等待夕陽完全沉下去,等待華燈初上,花滿樓的白天的到來。

晨昏顛倒,她們像生活在地下宮闕里的籠中鳥。

最高樓層上,一雙纖纖素手拂過琴絃,淡淡的薰香氣息在房間四周飄蕩,楠木香爐邊緣,連理枝纏,鳳凰于飛。

一聲悠悠的嘆氣響起,悅耳的男聲道:“罷了,別彈了。”

奉琴臉上帶了一絲赧然:“人以前常言,‘一曲周郎顧’,沒想到今日我也做了一回承蒙三顧的彈琴人。”

歐陽少恭收回落在窗外的視線,支著下頜道:“奉琴而今不比以往,心中操勞漸多,若技藝落下,也不必介懷。”

奉琴笑道:“只怕以後再不敢自稱是公子指教的徒弟了。”

“無妨,歐陽少恭不過是個虛名,世間知者能有幾何。”他眉目鬆散,話語間有些漫不經心。

奉琴黛眉微蹙:“公子有煩心事?”

歐陽少恭笑:“我有煩心事,琴娘能做人間解語花?”

在風月場中摸爬滾打多年的女子已不是當年的小女孩,聞言也知他是在故意調笑,輕輕莞爾道:“琴娘自不敢做公子的解語花,公子向來心竅比誰都玲瓏,只有公子勸別人的份,若要反過來勸公子,那可要了不得的功夫。不過奉琴自小便在花滿樓,人來人去,也能看出些世情門道,公子是我的恩師,我與公子有情誼,有些話便直說了……這世間最難解的,便是情之一字,莫說是沒經歷過的人,便是經歷過的,也少不得要重新栽進去,所以才說,愛著一個人,就像是飛蛾撲火呢。哪怕是刀山火海,有他在身邊陪著,心裡也是甜的。被欺騙也好,被分離也好,甚至是相互恨著也好,已經陷下去了,哪裡還會想著回頭?便是想著回頭,心裡也一定是萬分掙扎痛苦的,少不得像撓心掏肺死了一百回……就是疼啊,也還是會想他,哪怕是看一眼,都要滿足的……”

她說著聲音漸漸熄下去,嫣紅的唇抿起,面上還是無比平靜的表情,一雙杏眼望過去,對面的長衣青年卻沒有看她,而是盯著外面的青色暮靄,側邊臉龐線條在夕陽餘暉映照下還是無限美好的模樣,一如當年。

豆蔻初華青杏小,夢裡誰嗔笑年少。

時光呼嘯,他還是那個他,可你已韶光不復。多麼殘忍。

室內靜了很久,久到令她驚疑,終於那道長長的睫羽閃了一下,歐陽少恭回過臉來,面帶歉意地看著她:“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