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不遺絲毫,眼前看到的並不能影響到心情,依舊冷冷地說下去:
“孫策有兵,有地,所缺者,唯一面大纛爾。”
蒼白的唇間泛出紅色……
“何止孫策,北有鮮卑、匈奴,南有山越、南蠻,這是外敵,漢土分裂數年,民心崩散,朝堂上眾臣各有黨朋,均對皇上抱持懷疑,而今的平靜下暗潮洶湧,一不小心,社稷倒塌,天下淪喪,漢室再也不可能重振。”
紅色蜿蜒而下,匯聚成滴。
他說出最後一句:“而皇上,會步您後塵。”
良久……
“你要本王……怎麼做?”
他解下劍,雙手捧著置於兩人之間的桌案上,伏身,額頭貼地,不再看對方——取他的命或是自盡,沒有第三種選擇。
從義,以下犯上,他其實不在乎。
從情,對不起劉協,如果弘農王殺了他,也只有認了。
他從來不怕賭博,哪怕每次賭的都是命。
這次,讓天意決定,讓對面的人決定。
不知多久後,出鞘的長劍落在桌案那一邊地板上,雪白的劍刃上沾了一片猩紅……
“公子!公子?”
曹丕睜開眼睛,聽到曹純在外道:“公子?”
“何事?”
“大公子來了。”
曹丕道:“請到偏廳去,我馬上就來!”
“諾!”
等曹純的腳步聲聽不見了,曹丕才極慢地吸入一口氣,緩緩撥出時把重回腦海的畫面一一驅逐。
賈詡效忠者,非是劉協,故而為李傕出謀劃策兵犯長安,想逼殺劉協換少帝上位,卻不想他自己手裡無兵無卒,怎麼替少帝抵擋李傕?或者另有奇謀對付李傕吧?
誰知道呢?說不定和他一樣,都有過沖動的時候,他們的區別只是為的人不同。
張濟、賈詡、張繡、李儒,還有弘農王,這些人再有多少過往和牽扯都不重要了,征戰時,所有知情者盡死在他手下,從開始到現在,他只為劉協。
劉協如果不是皇帝……沒有如果,劉協是,所以,他只有把這條路走到底。
把這一生,都賭在劉協身上。
收拾了心情,換了衣服,曹丕到偏廳去見曹昂……和華佗。
早上送劉協回宮,短短一面不及多言,劉協曾問:“為何聲音這般嘶啞?”
曹丕當時笑道:“沙子吃多了。”
劉協當他開玩笑,哪裡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曹丕最擅長的就是當他說假話,你會當真,而當他說真話,你以為是玩笑。
北地的風雪比起西域的風沙來,溫柔太多。
一呼一吸間進了肺腑,往年十天半月才發作的肺疾演變成隔上三、五日就發作一次,有時服藥服得及時,咳嗽一通回過氣就是了,有時急行軍不能耽誤戰事,捱到可以紮營的時候,曹丕不得不讓呂布帶兵前行,自己遷延在後,等病情緩了才上路。
幸好,呂布征戰從來不曾叫他失望,即使大軍因他而耽擱,到底還算圓滿。
原來只想著先把功業建下,一點病症,等和劉協能夠長相廝守時再治不遲,不料惡化得太快,由不得他選。
這次歸來之前曹丕便先派人知會了曹昂,曹昂和華佗熟識,推薦華佗做了太醫,據說要不是有華佗在,郭嘉吃多五石散時活不下來。
曹丕走進偏廳時想:也該找個好點的大夫看看了,否則,只怕下一次出征再也回不來。
曹昂一見曹丕就問:“何人病了?”
根本沒想到就是站在他面前的弟弟需要看診。
曹丕先屏退黃門,讓曹純站在外面,就是窗外也立著親衛,這才神情一鬆,逸出一陣咳嗽:
“大哥……咳咳!我……咳咳咳,是我不想驚動皇上,才請大哥私下裡請了華神醫來……”
話不得說完,一陣扯著喉嚨的狂咳,連曹昂遞過去的水都端不穩。
曹昂這才知道不是玩笑話,忙把曹丕按坐下,請了華佗過去把脈。
曹丕想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曹昂面前,到底露了些軟弱出來,心防不嚴,竟然剋制不住,需要曹昂幫著華佗按住他被拉扯得震動的手臂,否則把脈都把不了。
華佗把了會脈,還沒說話,曹丕歪身,對著銅唾壺吐出一口血。
曹昂大驚:“丕兒!可是在外負傷了?為什麼要瞞著!?皇上若知,便可早派太醫去給你診病,怎如此嚴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