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讓我喝,我喝不下去。
過兩天,逃荒的隊伍裡,越來越多人易子而食。
正準備進定州城時,正巧有一隊瓦刺軍來攻城,守城的官兵立即下令關閉城門,兩隻長戟一下就刺穿了幾個堵著門不肯走的難民,往外一挑,扔了出去。
我和娘排得靠前,僥倖在官兵下令前擠了進去,我娘瑟瑟發抖地抱著我擠在牆根,我們眼睜睜看著城門在眼前閉合,無數哭天喊地的難民被關在外面,而揮舞著彎刀的瓦刺人已經策馬衝了過來。
千里迢迢,漫漫黃沙,忍受著飢餓與痛苦,沿途埋葬著親人的屍骨,走過了多少日夜才到達這裡,以為終於能迎來一線生機,卻只有一場無人生還的屠殺在等著我們。
沒有人為死去的人悲慼,廟堂裡,官兵們在廊房裡喝酒賭骰子,達官貴人依然夜夜笙歌,江湖中,“俠義之士”會為了一言不合而拔劍爭鬥,他們有的有權,有的有錢,有的有名望,他們才是這世間的主宰者。
他們站得很高,抱負遠大,我們這樣的人只是他們腳底的塵埃。
逃荒的第六十八日,我娘死了。
我們在路邊向每個過路的人乞討,這條街上有很多我們這樣的人,幾乎每家鋪子的屋簷下都坐臥著衣衫襤褸的乞丐,我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兩個。
一支馬隊潑風一般衝進了鬧市。當頭那個揮舞著馬鞭,大聲喊著:“滾開!滾開!”馬隊中間護著一輛馬車,馬車裡不時有血跡滴落,後來我聽人說,那人來自武林上赫赫有名的金刀王家,比武時被另一派的高手所傷,受了重傷,趕著送醫。
馬匹一路掀翻了無數攤販,我娘將我推了一把,自己卻躲閃不及,被活活踩死。
明知自己殺了人,那為首的人卻連停也沒停,很快就消失在了長街的盡頭。也沒有人為我們討公道,我守著我孃的屍體一整天,第二天一早,要迎接京城派來的錦衣指揮使,巡城的老廂軍早早便來了,起來鏟開了雪,又推來幾輛太平車,一路將那些死在店鋪屋簷下的叫花子拿草蓆裹了,丟到城郊外邊的化人場去了。
我那年不到七歲,死死攥著太平車咚咚咚地磕頭,一遍遍哀求,膝蓋蹭著地,被拖了大半條街,磨得血肉模糊,終究還是搶不過。
那是我第一次失去所有。
之後,一隻手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又黑又髒的綺窗站在我身旁,她和我一樣是逃荒來的,也已經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但她眼裡一點淚水也沒有,她比我大,也比我更機靈狡猾,她只有十二歲,卻早早就明白了,這世間就是個大冰窖,仍你哭瞎了眼也沒有。
頭一兩個月還會在夜裡偷偷掉淚,但時間長了,眼淚也沒了。
我們都沒有親人,便自發地依靠在一起,白天混跡在市井裡,偷,搶,騙,什麼都做,晚上一起蜷縮在門窗都被砸爛的破廟裡,綺窗不知從哪裡撿來一隻鏽跡斑斑、缺了口捲了刃的剔骨刀,每天放在枕邊睡。
破廟原本是另一群乞丐的地盤,他們看我們小好欺負,就打算趕我們走,還想對綺窗動手動腳,綺窗抄起剔骨刀就衝上去,一刀砍在其中一個人的胳膊上,她兩眼血紅,揮著滴血的刀,對著那些男人一個個指過去,聲音尖銳:“來啊!你們來啊!”
沒有人敢再靠近她。
就這麼活下來,後來綺窗被青樓的老鴇看中了,她用自己換了二兩銀子,分了一兩給我,對我說:“阿楊,我要走了,聽說進了裡面,每天都能吃一碗肉粥,我覺得挺好的。這個給你,你藏好了,別被人看見,想吃什麼就去買,用完了再來找我,你別怕,我們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那天雪朵子扯絮一樣飄著,迷了人的眼睛,綺窗洗乾淨了臉,穿著老鴇給她的褪了色的紅裙子,靜靜地立在茫茫一片白色中,然後兩手空空跟著胖胖的老鴇走了,我遙遙目送她遠去,她身上穿的褪了色的紅裙彷彿一塊暗色的血,漸漸地化在了雪裡,漸漸地又被雪覆蓋,兩個人拐了個彎,就再也看不見了。
半年了,綺窗在青樓裡學彈琴唱曲,她年紀小,老鴇想等她來了葵水,人也長開了,再讓她接客。我還是在做一些下三濫的勾當,有時綺窗也會和我合起夥來去偷那些喝得爛醉的嫖|客的錢袋。直到有一天她終於點上了承恩燈,以二十兩的價格,把自己的第一夜賣給了一個江湖人,那個江湖人快四十歲了,穿綢緞,踩著白底皂靴,腰帶都是金的,走路過來,大圓肚子比腦袋先頂出來。
第二天,她紅著眼睛來找我,告訴我一個訊息。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