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鬥之期定在八月十五,遂有“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之說。
花滿樓與王憐花為誘金九齡入彀,提早從羊城出發,時間甚是充裕。花滿樓便與王憐花商議,先至花家主宅所在的杭州,盤桓數日。
這一日午後,已到了錢塘江畔,王憐花叫鬧道:“進你的地盤了,快拿好吃好喝的來招待我!”
花滿樓笑道:“都說‘千面公子’風采照人、儀態脫俗,怎知他肚子一餓,就會變成比樹上鴉鵲還吵得人頭疼的小無賴。”
當下吩咐車伕將馬車轉入支路,不多久便駛到一處明山秀水間的清雅庭院前,但見招牌上三個字:蓴鱸思。
王憐花興致勃勃道:“‘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晉時的張翰出身江南,想起故鄉蓴菜羹、鱸魚膾,便舍了洛陽的俗務,辭官歸來。你如今卻反要我這洛陽人,在江南享用蓴鱸,樂不思歸麼?”
花滿樓道:“人生貴得適意,但無羈累,便歸何處不故鄉?”
王憐花撫掌道:“故鄉有伴他鄉無,若得知音常在弦不絕,哪個又會偏與鱸魚、蓴菜論交舊?”
談笑中,兩人已被飯莊夥計引至修竹蘭畦、碧流縈繞的僻靜雅閣。
這飯莊上下皆與花滿樓甚是熟稔,夥計待他們落座,便殷勤問道:“花公子還是點和每次來時一樣的菜品?”
花滿樓含笑頷首,又道:“今年節氣遲,也不知這會兒螃蟹如何了。若能將就,就再加一道螃蟹釀橙。”
王憐花笑道:“螃蟹還是免了吧,我一吃螃蟹,肚子便痛。就要你每次都吃的,能讓你百吃不厭的飯菜,一定不同凡響。”
果然,此處的蓴菜羹清香滑爽,遠非其他任何地方可比。四鰓鱸魚更是條縷精細,色澤鮮亮,尤其妙不可言的是碟中那用來蘸魚膾的料汁,為蒜、姜、橘、白梅、熟粟黃、粳米飯、鹽、醬調就的“八和齏”,著實堪稱畫龍點睛的神來之筆。
王憐花心足意酣,發現迴廊牆壁上有很多往來騷客大快朵頤後的頌詠題字,一旁還有常備的筆墨,不禁技癢。當下將杯中流香酒一飲而盡,飛身縱到閣外,提筆在牆上揮灑起來。
“張翰字季鷹,吳郡人。有清才,善屬文,而縱任不拘,時人號之為江東步兵。後謂同郡顧榮曰:天下紛紜,禍難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難。吾本山林間人,無望於時。子善以明防前,以智慮後。榮執其手愴然,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鱸魚,遂命駕而歸。”
筆勢風旋雷激,若龍蛇戰鬥,雲霧輕籠。“縱任不拘”四字,俯仰不羈,放蕩懷抱;“吾本山林間人”瀟灑飄逸,仙氣盎然;至“遂命駕而歸”,更是跌宕奇恣,脫然絕塵。
王憐花寫罷,暢懷返回桌前。驀地想起花滿樓目不能視,自己當著他的面賣弄書法,實在大大不妥!不由得訕訕的,好不尷尬。
花滿樓卻笑道:“世間各類作品,皆由心力精氣所造,最動人的,其實是創作時,與天地往來而散發出的靈彩,至於作品,反是附帶而得。我雖是個瞎子,卻能體會到你方才筆鋒遊走時,周身噴薄而出的草裡驚蛇、雲間電發般勁峭之氣。若教我猜,你臨的可是號稱‘筆力之險峻世無所匹’的歐陽詢墨跡?”
王憐花驚得張大了嘴。
他臨的正是歐陽詢的《張翰帖》!那還是他兩年前重金收購來的南宋紹興內府舊藏。
他不可思議道:“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看不見?我雖通曉射覆玩佔,起卦也沒有你這麼準的!”
花滿樓哈哈大笑:“字雖有質,跡本無為,稟陰陽而動靜,氣必同乎混元。所以,瞎子雖不能看出,卻可聽出。瞎子的聽,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
王憐花如被醍醐灌頂,無數念頭從心間劃過,喃喃道:“你的武功,莫非也是如此……”
花滿樓笑而不答。走到室外,也在他字跡旁邊的粉牆上書寫起來:
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他的字不拘一格,從心所欲而不逾矩,恬淡沖和,又瀟灑酣醇。與其說返璞歸真,倒不如說是從來也沒有失去過初心。所有眼睛看得見的人終身難以掙脫的為形所錮,於他皆不存在。
王憐花頓時被那筆墨間與天地吐納韻律契合的力量牽引著,體內真氣遊走,流湧欲出。他忍不住旋身而起,在庭院中舞出一路掌法。無門無派,每一招都似乎隨機新創,又每一招都似乎早已自天地之生就存在了不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