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色的筆觸刻畫出她的捲髮,不用著色也知道是海洋藍的眼睛會笑。
這一切令我幾乎無法承受。這巨大沖擊害我沒勇氣翻開下一張。
艾莉兒永遠都用笑容擁抱我。
她哭得最厲害的一次就是我受傷。連我融合她的時候,她也在笑。
但如果下一張是阿密那怎麼辦……如果三月筆下的阿密沒有在笑,而是抿起嘴角在生氣怎麼辦?如果下一張是阿密正在哭的、哀傷難過的表情那怎麼辦……甚至連他輕皺眉頭也會令我動搖。
……如果他沒有露出像艾莉兒一般,包容我的一切的笑容,那我怎麼能融合他?
我像在抽生死籤,將素描本緊緊合上,再慢慢揭開。
彷彿阿密的表情決定了接下來的命運,我將所有交給這本子決定。
第二頁底部出現的果然是男人的下巴。
我閉上眼,一鼓作氣將素描本開啟,但我很快發現開啟眼皮跟揭開素描本一樣困難。
我並沒有變得比較輕鬆,而這程式也沒比較容易。
開啟眼皮花了半個世紀,我從下向上掃視,這男人的下巴、到嘴角……
他的嘴角是向上的弧度。我覺得被拯救了。
我完全開啟了眼睛——
那笑得眉彎眼笑的大男孩,從此印在我的瞳孔上。
讓我給你形容阿密的樣子。雖然你不是GAY,但如果你遇上笑得如此自然的阿密,你會變GAY。
他就長這個樣子,他笑起來會把任何人迷得七葷八素,這讓我心裡平衡了。
我腦袋所想的艾莉兒跟三月的素描所差無幾。
但阿密……他比我想像中的樣子善良多了。
我無法置信我竟然放棄天使臉孔、惡魔身材的女人,而選擇天使臉孔、惡魔心靈的青年。
想確定那開懷暢笑的人真的是我所認識的阿密,我伸出食指,描繪他的臉龐、摩擦他帶笑的眼角、撫摸他的深黑頭髮……一次又一次,直到我的指尖被炭粉染黑了,直到我覺得心滿意足,不會再忘記為止,彷彿畫本中的他是被我舒服的撫摸而笑得像貓。
他給予了我勇氣與渴望去翻下去。
事實上,他讓我飢渴地想多翻五本畫冊,直到我看過他所有的神情和七情六慾,直到我補足了他生命中所有我沒有參與的部分、得悉了三月所有保留的部分,陪伴他們過去的人生。
這樣才能餵飽我飢渴的無底洞,也許,這樣只會令我更不知足。
我屈起雙腳,像小學時看漫畫般全神投入。
一頁又一頁,用翻百科全書需要的時間和翻聖經的虔誠去對待三月的素描本。
每一頁都用上一世紀的時間去刻畫在血肉之中,我怕記憶會像被海浪掏走的沙,逐漸淺薄。
尤其我知道除了在我跟三月的回憶中,以後再也看不見他們了。我是如此嫉妒三月,又如此嫉妒阿密,他們擁有彼此的一切,共用一個身體而靈魂重疊,他們在腦中能互相交談、觸碰、愛撫嗎?他們腦中共用的空間是什麼樣子的?就像跟我一起分租這公寓一樣嗎?
我在腦中衍生出一千萬個問題,想像那人口只得兩人的國度。
我想多瞭解他們一點,想侵入那個神秘的、外人絕對不得其門而入的神秘國度。我要更接近他們,即使我已經是最接近那神奇入口的人,我身體的一部分曾進入他們的身體內。我還想完全侵佔他們,即使是多一點點領地也好。我飢渴到想把他們一口吞下肚。
我想成為那男人的其中一個人格。
素描本中記載了各種各樣阿密跟艾莉兒的表情,有些我似曾相識,有些我則完全陌生。
有草草幾筆的,也有非常細膩的,最後一頁是阿密。
阿密的眼睛溫柔的可以滴出水來。在今天之前,我從沒有見過那一雙眼睛。
但那原來是真的,曾經出現過、未來也會出現。
因為這雙眼睛剛剛才凝望過我,彷彿用眼睛親吻我的肌膚。
阿密一開始吻我抱我激烈粗暴得像要替三月報仇,後來卻漸漸緩慢起來、細膩起來,像餓壞的狗看見一塊鮮美的肉撲上去大嚼特嚼、狼吞虎嚥,到最後吃飽了,意猶未盡地細細啜吸著骨頭。
他就用那雙能輕易融化任何人,讓任何一個男人變GAY的眼睛看我。
但,素描本中沒有三月。
他從來沒有描繪自己。
彷彿整個世界只有我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