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他的束縛永遠不會解開。
於是清醒的時間就變成了對於約書亞的永恆折磨。他只能瞪大眼睛凝視一無所有的黑暗,試圖回想起童年那些充滿光明和歡樂的記憶。他將舊事從記憶深處一件件翻出來,像一個神經質的老人翻舊相簿一樣,反覆咀嚼回味。起初他還會因為那些溫暖美好的回憶而傷感心痛,然而到了後來,因為反覆回顧了太多次,那些記憶都褪去了它們應有的暖色,變得蒼白枯燥,像一個個執著的幽靈一樣對他糾纏不休,又像一雙雙鬼手,要將他拖入萬劫不復的泥潭。
其中最可恨的要數關於凱斯特的回憶。約書亞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詛咒他無情冷酷的兄長,詛咒他將他送入這個恐怖的境地。但同時他也瘋狂地想念著凱斯特,想念他溫柔的笑靨和溫暖的雙手,想念他清朗的聲音和清澈的雙眸。在清醒的夢境中,約書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在地球還是仍在宇宙中漂流。最後,清醒的時候變成了噩夢,冷凍睡眠反倒成了救贖。
他在天堂和地獄中反覆來回,次數多到他自己都麻木了,如一具行屍走肉般活在蒼白的記憶和黑暗的現實中。當他以為這最深的折磨永遠不會結束的時候,飛船降落了。
這時他身上的時間只流逝了大約一年,而外界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近兩千年。飛船降落在一顆名叫便雅憫的星球上,位置大約是城市的郊外,一處佈滿了舊時代廢墟和和長滿荒草的垃圾的地方。
機械臂第一次鬆開了,淡紅色的冷凍營養液退去,培養槽開啟,四周的燈亮了起來,約書亞走出船艙,站在廢墟的邊緣,遠處是一座歪斜的黑色城市,隱沒在陰霾和煙霧中。漫長的噩夢後,他第一次呼吸到了空氣——雖然這和地球上的空氣成分不太一樣,汙濁不堪,帶著一股淡淡的甜腥和惡臭,像混合了血液和腐屍的味道。
約書亞這時候才真正茫然起來。凱斯特要他到殖民地去,到未來去,可是他現在真的到了,又該做些什麼呢?約書亞身上沒有錢(如果這個未來世界還通行貨幣的話),和當地人語言不通(顯然兩千年後人類的語言發生了極大變化)。他有豐富的醫療知識,卻不知該如何用它謀生。凱斯特沒有為他考慮到這些,飛船上的那個機械女聲則根本不會思考,所以約書亞只能想辦法靠自己活下去。
一開始他過的非常艱難,行走在陌生的城市裡,耳邊充斥著陌生的語言,還有大量他不懂也不會用的機器。這座城市像一個傾頹的器械巨人,龐大而複雜,縱橫幽深的大街小巷是他糾結的血管脈絡,而裡面流淌的無疑是瀕死的、骯髒的血液。恐懼告訴約書亞,他必須學會保護自己,尤其是在這個充滿了惡意的星球。
來到這個陌生世界的第三天,他靠打手勢成功在一家破落的餐廳找了份洗盤子的工作,由於餐廳人手不夠,他有時還得充當服務生。老闆給的薪水很低,以銀河標準幣計算,僅夠維持約書亞的日常開銷。約書亞知道他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賺錢,而是熟悉這個未來世界。很快他就學會了當地的語言,雖然夾雜著大量俚語和語法錯誤,但這無疑是當前殖民地通用的語言。語言是融入社會的第一步,約書亞這樣告訴自己。
學會語言之後,他開始旁敲側擊向老闆、同事和客人打探殖民地現在的狀況。餐廳的客人都是些地痞流氓,偶爾還有前來尋覓客源的妓|女和毒販。他們根本不會討論什麼國家大事,每天就圍繞著哪個妞最正點和怎麼幹掉隔壁街區的某個無賴而喋喋不休。約書亞發現繼續待在這裡對他已經沒有益處了,他盤算著離開這個閉塞之處,去一個更能和外界聯絡更緊密的地方。如果凱斯特說的沒錯,喬爾喬內他們早就到達殖民地了,他得想辦法同他們聯絡上,或者至少找到他們的後人。
首先,他要有一筆足夠的錢。餐廳的薪水不足以支援他旅行的費用,他又不能冒險動用停在郊外的飛船(他可不想被掛上個“來自兩千年前的古人”牌子被送進博物館裡)。很快,他遇到了一個賺錢的機會。
當時他正把餐廳的垃圾送到後巷的垃圾桶裡,接著一個穿黑衣的男人突然出現在了他身邊。他帶著墨鏡,領子豎得高高的,遮住了大半張臉。剩下裸|露出來的面板則蒼白得不似人類。
“嘿,小子。”男人的聲音帶著沙啞的嘶嘶聲,像條吐著信子的毒蛇,“想賺筆錢嗎?”
第八十八章
“嘿,小子。想賺筆錢嗎?”
男人形跡可疑,但是在這個地方,有幾個人是不可疑的呢?約書亞想也沒想就回答“好”。之後他有片刻後悔,至少應該問清楚是怎麼賺錢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