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初夏,林間的蟬鳴此起彼伏,喧鬧不休。
楊寧到風雨鎮有段時候了,算算日期,明教謀劃的暴動應在明晚,想必今天那些平時難覓蹤跡的四法王兩護法,教內聖女和教主陸危樓,都會趕來此地聚集。
而天策府虛實良久的奪命一擊,便在今夜。
他部署周全,只等李承恩那邊來訊,即可動手。
正枯坐苦等間,又有個人進得店來。
這裡來來往往都是沽酒的人,本不是什麼稀奇事,楊寧卻不由得把目光在來人身上轉了幾轉。那人兩鬢微霜,面容清矍,雙目迥然,身量高大,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卓然氣概。兩步走到櫃檯,道:“西市腔,一罈。”
他聲音微帶異邦口音,不像中原人士,酒肆掌櫃轉了轉賊溜溜一雙眼,將酒取出,笑眯眯漫天要價:“八十錢。”
那人微微一笑,不疾不徐:“掌櫃,莫欺外鄉人。西市腔至多五十錢罷?”
掌櫃賠了笑:“客官您是個懂行的,我折個價,六十五,如何?”
那人想想,便要掏錢。忽然聞得風聲驟響,一個人影倏地隔著重重酒桌跳過來,將個空酒壺重重擱在櫃上:“掌櫃,續酒!”
是楊寧。
趁著掌櫃給他盛酒,偏頭微揚眉毛,朝那個買酒之人壓低聲音一笑:“他在詐你。一壺西市腔,至多二十錢。”
聲音雖低,卻有意讓掌櫃的聽見了。掌櫃眼拙,見那人是個老者便覺可佔便宜,見只知楊寧是個江湖人,看著還頗有些武功底子,不敢招惹,只好二十錢賣了西市腔出去。
那人順勢坐到楊寧對面:“小兄弟,多謝。”
楊寧搖搖手指:“哪裡哪裡,路見不平原是份內之事。”他長槍“雪月”擱在桌側,六尺五寸,通體乳白,鋒刃雪亮,稍有眼裡之人,見之即知不是凡物。那人目光在上頭晃了一晃,笑問:“小兄弟是用槍的?”
“略通槍術。”楊寧謙道。
那人悠悠道:“觀小兄弟一身氣度,可是天策府門下?”
楊寧一驚,不料這人隨隨便便猜出他來歷,只是身份隱秘,連忙矢口否認:“倒是想投天策門下,只是那府裡僅收忠烈之後,不得門徑。”
那人笑笑,揭過此篇,與楊寧閒聊起江湖趣事。他見識竟然十分廣博,言語間隱隱透著大家氣派,楊寧幾番欲問他來歷,都被他避而不談。不知不覺天色漸暮,斜暉漫灑,已是黃昏光景。
那滿林子裡蟬聲並著鳥鳴裡,忽聞得幾聲老鴰悲啼,一長兩短,呱呱反覆三遍。正是天策府斥候來報訊了。楊寧長身站起,提槍在手,與那人抱拳別過:“尚有要事,未及細聊。若後日有緣再會,再與閣下暢飲。”
說罷一口飲盡殘酒,叫掌櫃結賬,算下來一共三十三錢。那人搶先幫他付過,亦是一笑:“算來你幫我省下六十錢,合該請你一半酒錢。”
楊寧本就是灑脫心性,並不推脫:“告辭。”
“不送。”
“天策府無故現於此間,必有變故。”
待楊寧提槍策馬疾馳而去,老者望著他背影,眼神微閃,若有所思。
此人姓陸,名危樓。
正是明教教主本人。
此次於光明寺圍攻明教,不僅天策府全員皆動,李承恩還請得少林寺諸多僧人相助。待得一一部署妥當了,便要先去光明寺與楊寧會合。等他引火為號,一齊動手。
李倓與他在一處,都在城西武德營中。這裡是京城禁衛駐地,本就有良多兵將,天策府少林寺的人悄沒聲息入駐,半點也沒惹明教的耳目生疑。
李承恩點妥兵士,提槍上馬時候,李倓也挽韁欲行,卻不是和他同行。這場顛覆明教的謀劃,得了李倓不少助力,李承恩至今仍未知曉他所圖為何。
他撥馬攔住李倓:“王爺要去哪裡?”
“自然是助將軍一臂之力。”
“何不同行?”
“本王尚有一事要去了結。”李倓散漫一笑。
李承恩低頭,忽然一嘆:“恐怕王爺去不得了。”
“哦?”李倓有些玩味地微挑眉梢,“將軍要攔我?”
他氣定神閒,絲毫不見意外,也未有半點慌亂,似乎一切只在意料之中。
顛覆明教一事,與他毫無干係,自己卻屢屢插手。李承恩深知他的秉性,必然心中存疑,想要阻攔。只是李倓自負武學,料想無人可阻,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然而李承恩竟搖了搖頭:“我不阻攔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