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曹操是何等的高興,那時的自己又是何等的滿足?
他卻從來忘記了,歷史的最後,是劉備將過往功臣趕盡殺絕。唯有張良一人退守幕後,才避免被趕盡殺絕的下場。
但是他荀彧,如何退呢?
多年前漢室王朝式微,董卓霍亂朝綱,於是天下群雄並起,逐鹿中原。然而這其中大多人只是為一己私慾,哪怕推翻董卓,亦不過是謀朝篡漢的第一個步驟……
漢室天下,如何方能不易主呢?
他去過袁紹麾下,找過韓馥,最終方才選擇了曹操這位不世英雄!
然後,長達三十年的盡心輔佐。
興平元年曹操徵陶謙,他費盡心機保持糧草供給;張鷯反叛,他率軍堅守,保曹操大營不失;官渡大戰軍心動盪,他勸曹操堅守待變,連夜與曹操送去大量糧草和軍械以解燃眉之急……
他與曹操,共患難、同甘苦。也曾意見相左,彼此之間卻始終心意相通。曹操甚至曾玩笑般嘆息說,“荀彧啊荀彧,你怎麼就把我的心琢磨的這麼透呢?萬一哪天你不在了,誰還能明白我的心思呢?”
他們之間是好友,是知己,是兄弟。
他卻忘記了,更是君臣。
荀彧想要藉助曹操之力恢復天下秩序,想要恢復漢室王朝統治。所以他獻計令曹操“迎天子於許昌”,“奉天子以令不臣”。他卻從未想到,時至今日曹操早已變了,變成想要建立另一個王朝,另一種秩序!
於是他當年的計策,真正成了“挾天子以令諸侯”。
是他錯了麼?
他的理想錯了麼?普天之下再也沒有匡扶漢室的英雄了麼?還是這些英雄一旦處於權力巔峰,都要被這世間的繁華醉人所吸引,從而迷失本心?
荀彧不知道。
他的手在發抖,他的心也在顫抖。
曹□死捏著他的手腕,卻是一如當年開玩笑般地嘆了口氣,說:“荀彧啊荀彧,你跟了我三十多年。我對你如此情誼,沒想到至於今日,你竟敢這麼忤逆我。”
昔日曹操曾說,你若不在了,還有誰能明白我的心思;如今曹操說,我對你如此輕易,你竟敢這麼忤逆我。
荀彧幾乎是麻木而僵硬地巡視周圍,還是這座熟悉的都城,還是這座熟悉的宮殿,還是這個熟悉的人,還是這般熟悉的語氣……
但是如今的曹操,早已非昔日的曹操了。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荀彧許久不答。
曹操再嘆了口氣。他拍了拍荀彧的手,命人將他送回去。然後轉身,上了馬車歸去。
曹植還站在原地。
他看著荀彧緩緩轉身回望身後這座繁華的宮殿,眼中漸漸覆上一層似痛苦,似悲哀,似絕望,卻更似惘然的神色,便想要走到他身邊說些安慰話語。但他方才邁開步子,卻被他人握住了手腕。
他回頭,見拉著他的人竟是郭嘉。他心中一跳,只試探道:“先生?”
郭嘉卻沒有應下。
他鬆開曹植手腕,上前兩步對荀彧道:“好久沒有一同飲酒了,你我飲一杯罷。”
荀彧用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緩緩點頭。
郭嘉與荀彧也已離去了。曹植看著他們的馬車消失不見,才收回目光。
然後,他看到楊修已正站到了他的身旁。
楊修與他並肩而立,微笑道:“這輛馬車這麼好看,竟引得曹府四公子目不轉睛了麼。”
曹植頷首道:“是呢,學生許久不曾見過如此好看的馬車了。”
楊修聞之,嗤笑一聲。他說:“四公子是在暗示你自己的馬車不夠富麗堂皇麼?或者改日為師去同丞相說說,請他為四公子做一個新馬車?”
曹植心中還有些沉重,並無什麼說笑的心思。他賠著笑了笑,與楊修一同邁步歸去。
楊修道:“你方才上前,是想去安慰荀令君?”
曹植略點了點頭。
楊修勾了勾唇角,眼中露出莫名譏諷的意味:“其實為師很好奇,四公子想要安慰荀令君些什麼。”
他還記得四年前曹操殺孔融,他詢問曹植時候,曹植所言是極力支援曹操的。也正是在那時,他終於看清自己這個學生到底是何心性。
如今荀彧即將步入孔融後塵,曹植又要去安慰荀彧些什麼?
楊修拂了拂袖,淡道:“是告訴他,你父親進爵勢在必行,讓他看開些;抑或說些違心話,令他一時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