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端坐於床邊案几旁,漫不經心翻看曹植字帖,動作十分儒雅。
……這家人都喜歡在人睡著的時候偷偷進來探望麼?
青年見他醒了,便笑了笑。他的笑容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清高,曹植覺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夾著詭異的諷刺,但瞬間之後又成如沐春風的柔軟:“四公子覺得如何?”
“……還好。”這究竟是這些天的第幾次對話了?
青年的笑容裡又添了些許的意味不明:“為師來看看你的傷勢,”他頓了頓,揚了揚手中紙張:“這是你墜馬之前臨的字麼。”
曹植垂眸不語。
此人眼中並無多少關懷,不像是特意來探望他的。他既自稱為師,那一定是他的老師,楊修了。
但他的態度又為何如此怪異?
見小孩預設了,楊修繼續道:“這篇《韓詩外傳》卷十,四公子倒是臨得不錯。今日我觀你氣色不大好看,你我今日便不上課了,你且將之背誦一遍罷。”
“……”
楊修凝視著一語不發的小孩,微微眯起了眼。
這本是一個長得極為可愛精緻的孩子,先前有些嬰兒肥,看起來十分幼稚。這一病之下,臉瘦了些許,倒是透出幾分的漂亮了。
半晌,曹植還是不語。
楊修一手支著下顎,挑了挑眉,逆光裡說不出的不羈風流:“莫非四公子尚未背全?”
曹植依舊低頭不語,從楊修的方向,還能看見小孩面上似歉疚似委屈的神色。
“那便讀幾遍罷。”楊修將手中紙張遞與他,笑容愈發溫柔。
“……”曹植接過紙卷,心中嘆了口氣。他看著方方正正的字,一字一頓往下讀:“楚莊王將……(興)師伐(晉)……告士大夫曰有敢……諫者死無赦……”(括號內為不認識的字)
“停。”每聽他讀一個字,他的眉頭便皺得更深一分。待他讀到此處,終於忍不住叫了停。
曹植嘴角抽了抽。
他覺得腦袋又疼起來了。
楊修定定看了他許久,才攏了攏袖子,似漫不經心道:“四公子莫要告訴我,你不僅不會背誦了,還不識字了。”
曹植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眸斂去所有神情,只淡淡道:“我忘記了。”
楊修笑了笑:“是忘記了這一篇,還是忘記了全部?”
“……全部。”
楊修微微睜大眼,眼中略有一分驚訝——他也是真的驚訝了。
他愣了片刻,才遺憾般嘆了口氣,狹長的丹鳳眼也緩緩眯了起來:“這可如何是好呀……”
☆、3如此純真
楊修其實並不喜歡曹營。
兩年前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其父楊彪臉色不愉,曹操怒極以修母為袁術胞妹為名將之關押入牢,虧得孔融求情保住一命。而曹操在朝中根基尚且不穩,又為施行新政,有心彌補嫌隙。他聽聞楊修少而敏,學識淵博被舉孝廉,便以曹植之師為名誠邀,楊修乃應。
他到底沒有後悔決定,因為曹植是個很不錯的學生。
無論是這些天他纏著曹丕習字他人所表現的理所當然,抑或錦帛書簡中細膩註解,都清晰說明了這一件事。事實上他非但好學,更生性聰穎,任何知識皆能一點而通,舉一反三。
但是現在,這個孩子告訴他——不好意思,老師。因為摔了一跤,你以前教的東西我都忘記了,你看著辦吧。
何等無賴而可笑!
楊修也真的怒極而笑了。
雖然曹植只有七歲——許多孩童七歲時甚至連大字都未識一個——但楊修又豈能忍受這前後差距呢。
他強壓下心中怒氣,冷靜而淡漠地看了小孩許久,直到他的語氣又能充滿戲謔:“你是何時發現的?”
“……醒來。”
“二公子與卞夫人可曾知曉?”
小孩嘴角動了動,看向楊修的眼神裡寫滿了刻意的驚慌:“……不知。”
眼前這個夫子絕非一般老師。他沒有對學生應有的關懷,看起來亦無教育職業的操守。但就是這分不按常理出牌,只要他表現的害怕母親兄長知道,他便絕不會主動將這事告知他們。
——他只會在一旁觀看。看世人愚昧無知,而他清醒冷笑。
對付這種無良之輩,讓他失去興趣就好了。
小孩粉嫩的臉上滿滿都是傷心,無奈,驚惶。他看著無動於衷的青年,眼淚都要下來了。
但越是這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