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踏入,曾經整潔的院落此刻沒一絲人氣,秋枯草木深,寂靜,蕭索。
潮溼的江南,青色天空緩緩落下濛濛細雨,老銀杏樹下,雨化田靜靜的坐在石桌旁,眉角髮梢凝出的水滴悄悄滴落,一絲苦笑。
眼前浮現出當年素素抱著孩子逗弄著吃飯的情景,進良將最好的魚肚子肉夾到自己碗裡,這些真真切切的場景在細雨裡漸漸隱去,像被人擦掉了一般,模糊一片,消失不見……
雨化田醒來的時候,自己正伏在石桌旁,雨已經停了,額頭髮燙,渾身卻冷得發抖。
進良,說好了走散了要在這裡重逢的,我要等你。他這樣想著。
寂靜的馬府,住著一個不能說話的人,每日坐在銀杏樹下無聲等待。
夜裡,雨化田常常驚醒,窗外有熟悉的腳步聲,每每激動的去開門尋找,卻只能見到清冷月色下自己孤獨的影子,別無他人。
日復一日,一個月,兩個月……
雨化田逐漸不再驚醒,心裡也知道從來沒有過什麼腳步聲,不過是自己期盼的心太切,每日的等待中,雨化田心如同這座空空的府邸般,死寂下來……
一切皆有因果,自己那顆貪慾太盛的心,那顆報復年少屈辱的心,葬送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當初種種決絕,今日又憑什麼種種要求?
三個月過去,沒有一人來敲木門。
天氣越來越冷,門外,揹著行囊的雨化田雙手撫門,最後看一眼這院落,銀杏的葉子落了,金黃一地,陽光很好,緩緩掩上木門……
進良,我連生死苦等你的權力都沒有,我要回去了。
杭州歸來的雨化田心緒平靜了很多,沒有了任何期待,也沒有了任何仇恨,他的人生只有對朱見深的最後一個承諾要履行。
他不再練習武功,也不再食用進補的藥湯,每日進宮陪朱見深坐一會,下下棋,畫幾筆畫,朱見深以為他突然得了喉疾,也不勉強他說話,反正這麼多年,自己想要的大概也就是能讓這個人心甘情願的陪在自己身邊,沒想到人生走到最後的這段時光竟然輕鬆的就實現了。
春日午後,萬物復甦的季節,朱見深靠在雨化田身邊,太陽暖洋洋的灑下來……
“化田,你恨不恨朕?”朱見深眯著眼有氣無力的輕聲說道。
雨化田目光平靜,搖了搖頭……
朱氏滅了卜氏一族,血海深仇,可這不是朱見深的錯,雨化田這些年殺了多少皇子,雙手何嘗沒有沾滿朱家的鮮血,何況穩坐太子之位的那個朱姓少年血管裡流的是卜家的血。
“化田,朕這一輩子,傾慕你、相信你、也傷害了你,朕可以下一道聖旨,免你殉葬,你去南京安穩的活著吧……”
雨化田微微垂下睫毛,搖了搖頭……
他伸出一隻手,握住朱見深的手,二人涼涼的手握在一起,陽光下曬著,有了一絲絲暖意。
死本來就不可怕,生無可戀又何必要生,我答應你的要還給你,這輩子兩清了,下輩子各自重新開始,不再糾結。
“你願意陪著朕,真好……”朱見深沉沉睡去,心滿意足,呼吸漸弱,雨化田握著的隻手永遠的冰冷了下去。
皇帝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朱祐樘登基,登基大典上,朝中所有文武百官跪拜。
跪倒的人群裡,雨化田清癯的臉龐映在朱祐樘的晶亮的眸子裡,十歲的孩子,騰的一下從龍椅上站起,雨化田輕輕的搖頭,用眼神告訴他不可以。
朱祐樘在近身太監的伺候下,又坐了下去,只是眼睛緊緊盯著雨化田,閃著點點淚光。
雨化田叩首下去,心裡稍有安慰,一個十歲的孩子,心智如此成熟,自我的控制力這麼強,看來是可以放心了。
只是,這是最後一面。
再抬起頭,雨化田看清那孩子的臉,和自己十歲的時候長的那麼像,想再看清楚些,人流向後退去,自己被擁擠著不得不離開。
永別。
一切後事按照既定程式啟動。
朱見深的墓穴,從他當年登基便開始修建,早已經完工。
三天三夜的法事之後,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終於安靜下來,遵照遺詔,陪葬的只有雨化田一人。
雨化田緩緩走入墓穴的石門,一步一生蓮,彷彿以前多少次回到靈濟宮般,從容不迫,不緊不慢。墓外送葬的文武百官神情各異,有心存敬佩的,有暗自冷笑的,有事不關己表情木然的……
雨化田讀得懂每個人的表情,嘴唇微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