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再扛得起愛這個字?江湖再見不如江湖不見。
卜倉舟騎馬前行,眼淚從眼眶熱辣辣的流了下來,不斷被這大漠的風吹乾,又有新的眼淚流下,怎麼也止不住。
原來,再怎麼說兄弟恩斷義絕,看見那人跌下去,自己也心如刀絞。卜倉舟問自己,如果自己要死了,雨化田會不會去救?問題剛一問出來,答案就知曉了,這些年,自己惹的事情一籮筐,哪次不是雨化田去收拾爛攤子。其實,自己和紀氏的事也是雨化田在皇宮裡紙包火捂了這麼多年,為了保住孩子的命,雨化田才走此下策毒死紀氏,試問,如果自己去處理這件事,又能怎麼做?
卜倉舟擦乾眼淚,調轉馬頭,往回奔去。
皇宮密道,卜倉舟將雨化田背了出來,那人命保住了,傷口太深,血流太多昏迷過去。
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修養了一天,雨化田清醒過來,張嘴想說話,傷口崩裂,口中噴出血泡,已經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卜倉舟知道他想找誰,可是茫茫大漠,兩場龍捲風之後,整個龍門客棧都夷為平地,更別說微不足道的一個人。
修養了三天,稍稍有所好轉,卜倉舟攙著雨化田上路了,那人不甘心的回頭望,天空乾淨得彷彿從來沒有過沙暴,大漠落日又紅又圓,歸鴉萬點,不見西廠故人。
舟車勞頓,雨化田傷口總是有殷殷血跡滲出,卜倉舟一路上換藥擦洗傷口,那人眉頭也不曾皺一下,放空的眼神,那人的魂魄遊移在身體之外。
卜倉舟覺得也沒那麼恨了,多強的一個人,現在竟如此不堪。也許世間,最該恨的是命運。
雨化田再沒講過一句話。
回了靈濟宮,他常一個人靜靜的獨坐經閣內,看著佛經,只是書頁久久都沒翻動過……偶有反應,也是從龍門回來的探子前來報信的時候,一批批的人派出去,一批批的回來,偶爾帶回死裡逃生的西廠緹騎。
幾個檔頭裡,唯一活著回來的是重傷的繼學勇,傷痛未愈的雨化田踉蹌奔出經閣,捉住三檔頭的衣領,眼神熱切,喉嚨顫動著,卻無法說出聲來,繼學勇知道他心裡所想,只是咬牙搖了搖頭。
縱使不願相信,但也只能心有不甘的鬆開手。
冤有頭債有主,卜倉舟可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本來下藥就是是拿手好戲,回宮不到一年,便神不知鬼不覺的將萬貞兒毒了個暴斃,死前都沒來得及說出句完整的話,她服下的正是當年紀氏所服的藥,只是藥性要猛烈數倍……
這廂兒萬貞兒“肝病”駕鶴西遊,那廂兒逍遙香毒已入骨的朱見深心裡那根從小到大撐著自己的柱子轟然倒塌,整日鬱鬱寡歡,嗑裡帶血,消瘦異常。卜倉舟瞧在眼裡,心裡也能估計個大概了……
“姓朱的……估計撐不過一年了。”卜倉舟給雨化田梳著頭髮,鏡中人鬢角已經生出幾絲白髮,挽起髮簪的瞬間,無聲無息的半隱在黑髮裡。
清瘦白皙的手緩緩從桌上拾起佛珠,一顆顆從指間滑過……
朱見深只有一年的時間,意味著雨化田也只有一年的時間,卜倉舟即恨不得皇帝早點死,又巴不得他永生永世活下去。
“哥,你有什麼心願,我替你辦。”卜倉舟繼續說著,雙手輕輕撫過那人頸間結痂的傷疤。
沒有任何回答,啞了的人,啞了的心。
饒是卜倉舟聰明機變,勉力支撐著風雨飄搖的西廠,那日從宮裡回來,雨化田已經不在,留下一封簡單的書。
“我的時間不多了,還想去一個地方看看。”
卜倉舟茫然望著窗外,不知這人去哪,但他想去就去吧,甚至去了不要回來最好,前半生被這宮廷死死圍住,下半生,如果還有下半生,希望他逍遙快活,即使代價是自己要替他陪葬……
輕紗遮面,清瘦的身體顯得藏青的斗篷很寬鬆,隨風微微擺動,依然是個飄逸的人,只是銳氣不見了。
一路沿水而下,熟悉的路途,熟悉的小鎮,還有那些熟悉的店鋪……
船行水上,他在甲板上孤獨的站著,遠遠望見岸上那家曾經去過的店鋪,曾幾何時,二樓雕花的淺格榆木窗裡,對坐品茗的二人,“督主,你喜不喜歡紅色?”
為什麼當初不肯回答?
杭州城郊,馬府的牌匾下,雨化田輕輕叩門。
“進良,要是哪天我們走散了,記得在這裡等我。”當初老銀杏樹下一句打趣的話,倒成了雨化田心裡的最後一絲希望。
無人應答,心便涼了半截。
門已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