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會蠢到做出這種事!
戲臺上那人聽到動靜,緩緩抬眼,蒼白乾淨的臉就這樣撞進了他的心裡。
他眼中出奇的空曠,表情卻是一種行將就木的安詳。他朝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如同倒映在水中的月,皎潔明亮、卻虛假易碎,脆弱得讓他絕望。
石誠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竟然在這個時候看到了元清河的幻象,他那失血過多的頭腦已經遲鈍得經不起任何多餘的思考,條件反射似的牽動面部神經,朝那個幻象作出一個笑容,只覺得腦袋縹緲得沒了重量。
那個幻象卻徑直走到戲臺下,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眉眼五官一如往昔的清冷深刻,幻象冷冷的對他命令道:“下來!”
石誠晃了晃腦袋,將腦中混沌成一團的東西攪得更渾濁了,身體卻自發的動起來,他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拖著那條已經沒了絲毫知覺的右腿向前邁開了一小步。
元清河這才看清他腿上受了傷,右腿膝蓋下方被槍打穿,他每挪動一步,血就順著褲腿淋淋漓漓的滴著。
身後傳來有如宣告死神降臨的腳步聲,趙長華帶著沈常德的人走了進來。趙長華如今已經和他們站成一條統一戰線,前來討伐自己的參謀長。元清河默然的背對著他們站著,眉毛幾乎擰到一起。
眼下他手裡沒有一兵一卒,北平又是沈常德的統籌範圍,趙長華是遲早要除去張石誠的,至於那孫殿英,他不清楚石誠為何要殺了那馮參謀,總之,石誠這次把一切不能得罪的勢力一次得罪光了,連收場的機會都沒留下。
也許,那個人根本就沒想過要收場。
石誠搖搖晃晃的走到戲臺邊,微笑著看他,腳下不穩,整個人直挺挺的從上面栽了下來。
元清河沒有動,他看著那人額頭磕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沒有去接。他俯下/身,拎著那人的後衣領,將他整個提了起來,扔給正趕上來的兩個警衛。石誠已經站不起來了,兩個警衛只得一邊一個薅著他的手臂,將這個人拖到趙長華面前。
元清河蹙眉看著地上拖行出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跡,暗自握緊了拳頭。
“大哥!”戲院門口,江坤城嘶吼一聲,幾乎瘋了一般衝進來,元清河眼神一凜,快步走過去,在他有任何異動之前揪住他的衣領將人按在牆上,怒吼一聲:“你給我老實點!”
趙長華頗為滿意的看了元清河一眼,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石誠齊平。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笑道:“參謀長,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石誠幾乎是趴伏在地面上,被警衛員拉著手臂強制抬起上半身,目光慢慢聚焦,看清是趙長華之後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垂下眼瞼不去搭理他。
趙長華歪著嘴,似乎在用舌尖剔牙,末了不懷好意一笑,說:“也罷,你有什麼要說的,就去牢裡慢慢說好了,現在孫師長和沈軍長的人都在這裡,我就把話說開了,犯人張石誠交給你們處理,殺剮隨意,生死不論,一定要還馮參謀和沈師長一個清白,你們現在就可以把他帶走。另外請代為轉告,是我領軍無方,手底下竟然出了這種敗類,還請兩位不要輕饒他!”
石誠彷彿是睡著了,對自己的下場毫不在意充耳不聞,任由兩個警衛一路從戲院拖了出去。
火勢小了很多,戲院四周都繚繞著一股青煙,等到眾人都散盡,元清河獨自站在空曠冷寂的戲院大廳中,默然的看著地上那條延伸開去的血跡。
江坤城發了瘋,他看著沈常德手下一個師長將他的大哥綁了雙手扔在地上,繩子的一頭牽在那師長的韁繩上,雙腿一夾馬肚,那馬就不緊不慢的跑了起來。他揪著自己的頭髮,瘋了一般追出去,卻被趙長華喝住,他明白現在沒有他說話的權力,李今朝不在,誰也救不了大哥,他悻悻的止步,強壓著胸腔之中幾乎翻江倒海的焦急和憤怒,冷靜的想:必須跟李今朝聯絡上,不惜一切代價!
石誠倒是覺得挺愜意,雪地又冷又滑,日頭明晃晃的炫目,他索性閉了眼,任身體在地上拖行,軍大衣很厚,還不至於磨到皮肉。但馬蹄聲越來越急促,地面開始凹凸不平的時候,他就滑行得沒那麼舒服了,整個人都在震顫,五臟六腑被攪和成一團,棉衣磨破了,皮肉在結著薄冰的地面上摩擦,開始有了灼熱的痛感。
他後悔了,要是沈世鈞那一槍打在他的腦袋上,讓他當時就體體面面的死去,也就不至於受這個苦了,更不至於讓元清河看到他被人拖得滿地是血的狼狽樣子。沈世鈞啊沈世鈞,你也就只能欺負欺負你那未成年時的內弟,你連最後那一槍都讓我失望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