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重機槍,對著前方不間斷射擊。他向來無比信賴馬克沁的威力,火舌從槍口中噴出去,掃射起來簡直可以摧毀一切生命。
然而日軍並沒有發動士兵衝鋒,取而代之駛上戰場的,是一隊坦克。
孫寶山在機槍後面抬起了頭——他沒見過坦克。
這時為首一輛坦克緩緩轉動炮塔,一炮轟向了陣地一側。孫寶山吶喊一聲下令開火,想用機槍攔住坦克。
與此同時,日軍陣地上的榴彈炮開始了第二輪的攻擊。炮彈沿著弧線軌跡從天而降,散亂的落在了城中陣地上。半條戰壕都被炸塌了,唐安琪被小毛子生拉硬拽的扯上地面。扭頭吐出一嘴的泥土,他氣喘吁吁的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堅固場所可以安身。
漫無目的的俯身向前走了幾步,他想自己或許可以逃回城中,不過寶山怎麼辦?寶山是個爆脾氣的亡命徒,非把性命留在戰場上不可。
六神無主的停下腳步,他抬起頭來,卻是看到孫寶山一瘸一拐的穿過硝煙,跑向了自己。
孫寶山顯然是負了傷,整條右腿的褲管都被鮮血打溼了。拎著一隻鋼盔衝過來,他沒說什麼,抬手把鋼盔扣到了唐安琪的頭上。
“安琪!”他大聲呼喊著揮手:“走吧!快走!”
唐安琪知道軍中鋼盔有限,這時就急著問道:“那你呢?”
孫寶山沒再回答,只是抬起一隻手,在唐安琪那髒兮兮的臉蛋上摸了一把。
然後他翹起嘴角一笑,轉身拖著傷腿跑向了最前方。
唐安琪愣了一瞬,隨即拔腿追上,追了幾步,卻又停下。孫寶山已經在前方的掩體後面蹲了下來,正在從身邊的木箱子裡往外拿手榴彈。重機槍根本奈何不了坦克,孫團現在就只有手榴彈可用了。
唐安琪決定不去給孫寶山添亂,而是就近找個土坑蹲進去。在轉身之前,他下意識的抬頭又看了孫寶山一眼——就那麼一眼,最後一眼!
他看到孫寶山拎著一束手榴彈起身作勢要投,而在手榴彈脫手而出的那一剎那,一輛坦克瞄準孫寶山的位置開了火!
一場爆炸過後,唐安琪怔怔的揉了揉眼睛,發現孫寶山沒了。
孫寶山沒了,孫寶山身邊那個充作副射手的表弟也沒了。孫寶山站過的土地上,只騰起了一團火球與黑煙。土塊從天而降,在唐安琪的鋼盔上砸開了花。
唐安琪抬手捂住了嘴,知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寶山了。
兩道濃重的眼淚衝開了他臉上的灰塵,他還保持著彎腰的姿勢眼望前方。小毛子衝上來拉住他的手臂,拼了命的往後拽:“旅座,旅座,師爺派人過來了!”
他像沒聽見似的,一動不動。
小毛子扯破了嗓子對他喊:“旅座,旅座,師爺說了,要我們投降!”
唐安琪這回打了個冷戰,慢慢轉向了小毛子:“投降?”
小毛子漲紅著一張面孔,伸手向旁一指:“衛隊長說的!”
唐安琪轉身向後,果然看到了他的衛隊長——他幾乎都不認識這個人。
衛隊長的軍裝很乾淨,武裝帶上的銅釦泛著光亮。抬手按住腰間配槍,他對著唐安琪先是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大聲說道:“報告旅座!經過一夜的緊急磋商,師爺為了全城百姓和全旅士兵,已經決定和日軍合作。請旅座立刻下令投降,師爺讓我告訴旅座,戰爭結束了!”
唐安琪彷彿不能領會對方這一番話。回頭又向前方陣地看了一眼,孫寶山曾經在過的地方,還有火苗在躥。
“投降?”他面對著衛隊長,驟然提高了聲調:“我們死了這麼多兵,我們拿上千條人命擋過這一夜,現在你讓我們投降?”
他回手一指後方,眼睛紅了起來:“寶山剛剛被炸成了灰!我他媽的現在投降?!”
衛隊長後退一步,依舊保持著義正詞嚴的神情:“旅座不要激動,這是師爺的命令,我也是奉命行事。”
唐安琪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師爺!師爺既然想投降,那早幹什麼了?他提前連個屁都不放,讓寶山像傻子一樣給他打仗!現在寶山沒了,他再說這話也晚了!你回去告訴師爺,就說他愛投降就投降,我不投降!我要投降了就對不起寶山!”
衛隊長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隨後忽然向後一招手,叫來幾名隨行士兵。這幾人拿出鐵筒子大喇叭,開始四面八方的呼喊:“兄弟們,別打啦!虞師爺和日本人已經談好啦!上邊人都和平了,你們還跟著賣什麼命啊?撤吧撤吧,撤回城裡吃午飯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