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浮靠坐在椅背上。柔軟的靠背與坐墊放鬆他的身體。
他的手指在鋁罐冰涼的壁上摩擦。
淺淺的一層水汽沾溼了他的手指,那樣的溫度從手指碰觸的地方一路蔓延到體內。
正如他能夠看清楚對方正在慢慢生長的感情;他同樣能夠看清楚兩個人之間始終橫亙的矛盾。
是依舊假裝不知道讓一切繼續,還是就在這一刻直接挑破毀掉平衡?
這個問題如同當初的那個問題一樣矛盾:
愛從未降臨,是知道的人更愉快,還是不知道的人更幸福?
季遲又抬了下頭。他覺得剛才的那點對話很無聊,他向陳浮保證:“我下次會記住,讓我們愉快的把芒果給拉黑。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這種水果,它的甜味不太正。”
他說著話,目光在屋子裡逡巡,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書櫃上,他看見了書櫃中一些很老舊的金融書籍。他發現了上面書籍的順序被調換過:“你現在還在看這些書?”
他不等陳浮回答,繼續往下說:“我們有說過當年你是怎麼養我的嗎?”
“暑假的第一個月,你已經熟練地掌握了做飯這種技能,然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去鄰居家吃飯了。你從存款中拿出一筆錢,用媽媽生前辦的那個賬戶繼續炒股。那時候你非常謹慎,常常一連一個星期都不敢真正下注一筆。而是自己假設會出現什麼情況,然後看著股票的漲跌程度確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確。”
“你在股市裡呆得久了,大家都認識你了。一開始你告訴他們你媽媽是這裡的常客,讓你在這邊一邊玩一邊等。”
“後來你更熟悉股市了,他們也更熟悉你了,你就在閒談的時候說出自己的主意。當時有一個不差錢的老闆出於逗孩子的興趣按照你說的買了。他賺了。”
“後來越來越多的人這樣做。”
“你也開始漸漸敢於將一些比較大筆的錢放入股市,當然有所虧損,但更多的時候是賺到的——那時候你給我買了很多東西。任何一個孩子應該又的,新的書包,新的玩具,新的衣服,新的零食,我都有。”
季遲一句話一句話說著,回憶在此刻對他已經信手拈來。
而陳浮就看著對方這樣重複。
他已知過去的所有。每一次在他說出和過去不太相符合的事情的時候,對方總會用更多的過去掩蓋這個“不符合”,好像看見了無法容忍的汙跡總想要擦除一樣。
啤酒罐上的溫度已經從冷變熱,密密麻麻的水珠開始出現在罐壁。
陳浮打斷季遲的回憶:“在你的記憶裡,我是不是真的特別好,沒有任何人比得上……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就是我?”
季遲覺得陳浮的這話有點奇怪,他想了一下,回答:“……是。”
“不是。”陳浮告訴季遲,“我沒有那麼好。”
“是。”季遲這回的回應快速多了,“你就是最好的。”
“如果我是最好的話,”陳浮看著對方,平靜詢問,“那在十歲的時候,我為什麼會離開你?”
他看著對方。
他問出了兩個人都無法逃避的問題。
這最重要的問題,貫穿著兩個人足足三分之二生命的問題終於被擺到桌面上了。
假設陳浮真的有季遲說的那麼好。
他為什麼離開?
他已經離開。
他是否真的沒有季遲記憶中的那麼好?
季遲本來已經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他在和陳浮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完全沒有被影響。那對他而言只是一箇舊日相識,他向自己的舊日相識打了一聲自己覺得還算有趣的招呼,他毫不在意自己的有趣會給對方帶來什麼。
他當然也不在意自己的有趣是否會影響對方對自己的感覺。
……可是現在不行。
現在的陳浮彷彿再一次和幼時的陳浮重疊了。
重新變成了……變成了他生命中的支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生命中唯一的人。
他頭一次發現,自己原來能夠找回那種愉快的感覺。
金屬叉子與瓷盤撞擊,發出輕輕的響聲。
陳浮看著對面的人安靜下去。他看見對方將面前的蛋糕推到一旁。
那種讓人難受的氣氛與感覺籠罩著兩人。
他聽見對方說:“那時候你只是被人收養了,這是我們所無法選擇的。”
“但做決定的是我。”陳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