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失禮,在下還沒自我介紹。敝人名叫子厚。”
“在下空海。”
“在下橘逸勢。”
空海與逸勢也報上名來。
“大名聽來很陌生。兩位是唐國人嗎?”
“不。敝人是倭國的留學僧。”
“我也來自倭國,是來學習儒學的留學生。”
兩人一前一後回答。
“空海先生唐語說得很好。”
“不,要像貴國人那樣流暢,還差得遠呢。”
“此事姑且不提,方才你們不是在找吃的嗎?”
“是啊。不過沒吃成。”
“若是如此,前面有間酒樓,是我的友人所開設。我們就在那兒一道吃頓飯如何——”
空海與逸勢應邀,隨同子厚走進“青山酒樓”。
在這家店裡,空海與子厚展開了對話。
“空海先生,您怎麼看現今唐國的政治?”子厚問。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那我這樣問好了。您覺得這國家的百姓幸福嗎?”
“這也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比起我住過的倭國,唐國——不,長安城可說先進許多了。以倭國生活水準來看此地,百姓多半很富裕。拿貴族來說,長安貴族和倭國貴族,其奢華程度簡直難以相提並論。不過——”
“不過,生活水準高跟是否幸福,那又是兩回事了。”
“沒錯。”
“現在唐國百姓正處於疲弊之際。百姓苦於沉重賦稅,貴族依舊是貴族,他們只求明哲保身,自謀出路,根本無暇顧及老百姓。”
“是的。”
“我一直在想,大唐盛世是否已過去了。如今只剩洛陽和長安,仍殘留華麗的氣息。可是,實情卻如您剛才所見到的景象一樣。”
子厚用字遣詞,似乎理智勝於情感。
然而,他那理智的內面,卻又隱含著某種苦悶的情感。
“如果有機會……”子厚說。
“機會嗎?”
“對。我想,如果有那樣的機會,我可以讓這國家比現在好一點,或許只能稍好而已,但比起現在,百姓應該可以更容易安居樂業一些。至少,若有機會能為此事全力以赴,我一定會滿懷欣喜,奉獻出我這條命——”
幾杯酒下肚,略顯多話的子厚,傾吐滿腔熱情地說道。
“如果有機會——”
空海、逸勢與子厚交談了好一陣子,有時討論唐國時事,有時談詩說文,也提到了倭國的種種。
趁著酒興大發,他們呼喊店家拿出硯、墨,準備紙、筆,子厚一揮而就地寫起詩來。空海也和詩回贈。逸勢見狀,竟也罕見地拿起筆,絞盡腦汁地作起詩來了。
〖倭國一片雲〗
他以此句起首,以“清風雖吹盡,我志無盡期”結尾,是首利落颯爽的好詩。
子厚震懾於空海與逸勢的字跡筆勢,尤其空海詩句的精湛文采,令他毫不吝惜大聲讚賞。
不久,三人在酒樓前分手。
“百姓的幸福……”空海望著子厚背影,喃喃自語,“思索何事是幸福,真是個艱深的問題啊。”
“怎麼說呢?”逸勢問。
“因為人的慾望無邊無界……”
“——”
“胸懷大志的生活方式,其實也很嚴苛……”
“嗯……”
聽了空海的話,逸勢似乎覺得恰恰說中了自己的某部分,同意地點了點頭。
〔七〕
柳宗元,字子厚。
中唐時期的文人代表。
其祖先來自河東,亦即日後的山西省。
柳宗元家族已在長安落地生根數代了,他本人也土生土長於長安。
他生於大曆八年癸丑(七七三)。比同時期文人韓愈小了五歲。
劉禹錫曾在《柳宗元集》的序文稱:
“子厚於貞元初,即以童子而有奇名。”
“貞元初”的貞元元年(七八五),柳宗元不過十三歲,那時起他便享有“奇名”。也就是說,他的存在備受矚目,序文如此記載。
這番話絕非奉承之詞,從年輕時起,柳宗元便比旁人出色。
事實上,他於貞元九年,以二十一之齡及第,成為科舉進士。
比才子韓愈二十五歲及第,還提早了四歲。
不幸的是,那年他的父親卻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