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空來說,那一年,是他首次行腳天竺之年。我想,在他即將出發數天前,他出席了那日的盛宴。
日後,不空再度行腳天竺,返回唐土後,便一直居住在青龍寺。
安史之亂那時,他也寸步不離長安,始終在青龍寺修行。
我想,當時他已有五十四歲了。
不空和尚到底有何要事,要來此處謁見玄宗太上皇呢?
不,應該說,為何他知道玄宗太上皇人在此處呢?
稍事寒暄後,不空和尚對著一旁的沙彌說:
“你到外面等一會兒。”
那個沙彌恭敬地行了個禮,走至外面。
不空和尚再度環視眾人後,望向太上皇身旁的空椅子。
此時,貴妃已由丹龍與白龍攙扶,帶到其他房間。
房內剩下的,只有我和玄宗太上皇、黃鶴,加上高力士四人。
“不空,你有什麼事?”太上皇開口。
“是。”不空點了點頭,在原地跪下。
黃鶴從旁瞪視著不空。那時,我初次目睹閃爍著那般可怖眼神的黃鶴。
迄今為止,黃鶴算是那種內心究竟想些什麼,根本無人能猜測出來的人,他是個喜怒完全不形於色的人。
雖說他唇角偶爾也會浮現微笑,但那微笑,也無法讓人理解黃鶴真正在想些什麼。
這樣的黃鶴,此時,雙眼正充滿著讓人一目瞭然的憎惡。
不空和尚不是完全察覺不到黃鶴如此眼神,但他只是沉穩安靜地仰望太上皇,說:
“太上皇,請下旨眾人迴避……”
“讓眾人迴避?”
“是。”
“你要說的話,這些人聽不得嗎?”
“正是。”
“在場全是我信任的人。你就直言吧——”
“請下旨眾人迴避……”
說畢,不空和尚深深一鞠躬,舊話重說。
太上皇終於忍不住慍氣,臉上流露不悅神色。
“太上皇,貧僧今日稟告之事,希望只有太上皇知道。聽完我稟告之後,若太上皇猶然怒氣難消,貧僧這條賤命,任憑處置——”
不空和尚說畢,玄宗太上皇求救般望向黃鶴。
黃鶴依舊盯著不空和尚,說:
“不空大師,你今天是冒死而來的?”
“沒錯。”不空毫不猶豫地回應。
不空和尚看來毫不畏怯。
不知是否被此神情所迫,太上皇說道:
“也好。不空啊,既然如此,我姑且聽你一說。如果你的話不討我歡心,馬上賜你死罪,明白嗎——”
“是,謹遵所言。”
“就給你半刻鐘吧——”
不空和尚再度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結果——
走出房外的是我們。
房內只剩玄宗與不空和尚。黃鶴、高力士加上我,三人暫退到房外。
兩人在房內,到底正談著什麼?帶著不安心情,我們在其他房間內等待。
我們三人幾乎沒有交談,只是偶爾嘆息或面面相覷,等待太上皇和不空和尚談話結束。
約定半刻鐘已過,約莫又經過了半刻鐘——
有人進房報告,談話已結束。
大家連忙起身,折回原來房間。
玄宗太上皇沉著一張臉,坐在椅子上。
一副剛剛才結束談話的模樣,不空佇立太上皇面前。
即使我們魚貫而入,玄宗太上皇似未察覺一般,只是定定地望向上空某一點。
“太上皇,剛才都說了些什麼呢?”高力士輕聲問玄宗太上皇。
“完了——”
玄宗太上皇用微弱得無法聽見的聲音,喃喃自語。
“太上皇指的是什麼?”
“我說完了。已經完了,一切全都——”
“護送貴妃到倭國這件事,您有什麼打算?”
“根本沒什麼打算!”
玄宗太上皇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那巨大的音量,彷彿自腹部底層用力擠出。
“貴妃已變成那副模樣,還能為她做什麼?貴妃她,貴妃她——”
太上皇站了起來,渾身直打哆嗦。
是憤怒?
是憎恨?
這兩種感情,似乎同時襲擊太上皇龍體,他脹紅著滿是皺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