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說:“請往下看,你將會看到世界一流的惡作劇,你那位姓方的同胞,真是位當之無愧的大陰謀家!東方古典風格的陰謀家!”
程少仲便往下看:
方君曾告先生不忍報喪之美意,在下萬分感謝,然車禍既出,回天乏術,吾輩惟謹承天命,何怨之有?況人之大限,乃由天定。蒙先生不棄,賜令愛與犬子,締造異國良緣,一片慈愛之心,在下感沛尚且不及,豈敢枉言詆譭耳!
今之奉此筆墨,謹請節哀,盼他日駕幸華夏,能將犬子及令愛靈柩攜還,使之歸宗,以慰先祖在天之靈,並使令愛與犬子共享吾程氏祖蔭。
……
布朗說得不錯,方誌武果然是大手筆的惡作劇專家,也是頗具東方魑魅魍魎色彩的大陰謀家。他的這一手兒與川島太郎那份聖誕禮物可謂具有異曲同工之妙,真給東方人在西方的形象塗了一筆重彩!程少仲直想說:“方誌武,你他媽的真不愧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真他媽有種!”二十一歲的程少仲,雖然比七歲的宣統皇帝懂事,卻畢竟只是一名青年,且由於一直禁錮在嚴父的身邊、禁錮在博大精深的中醫專業之中,二十年的人生歷程,始終心無旁騖。所以,對社會與人的認知還很膚淺,這使他在異國生活中不得不經常使用驚訝來表達自己的少見多怪——難道會有這種事情嗎?!難道會有這種人嗎?!當然,驚訝之後,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太不可思議了!好端端的朋友,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鬼,讓他人鬼難分,善惡莫辨。這個方誌武就是那個讓瑪麗失去詹姆斯的方誌武嗎?就是客客氣氣謝絕他的講課報酬的那個方誌武嗎?他搞這種很孩子氣的惡作劇是為了什麼?僅僅是為了嚇一嚇他家中的親人嗎?這能有什麼意義呢?他想象不出,自然也理解不了,便更覺人太不可思議。
開始,他曾想把這些雜亂的感觸都寫在信裡,後來又覺得沒有意思,像方誌武這樣的人,世上能有幾個?何必太在乎他的惡行!倒真是有一段時間沒給家裡寫信了,應該寫封平安問候信,順便辟闢謠就是。
這樣決定之後,便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裡,他計劃寫兩頁——父母兄嫂一頁,何若菡一頁。他首先寫給何若菡的:
若菡吾妻如面:
久失魚雁,不勝思念,夢寐之苦,痛徹肝腸!一者為吾大忙無暇,每天除原正式英語課與個人強化補習外,聖誕至今,每晚補課後還要趕到白宮去給美國總統夫人針灸、推拿,每天回來都很晚,不免身心疲憊。另一方面據說中國立憲內閣人事更迭頻繁,外事與交通兩部經常相互推諉,協調不利,使海外通訊常被延誤,每寄一封信,總要三四月之久才能收到,令人懸念太甚,故失所望,便索性不寫。這當然不是不想吾妻,相信你不會誤解。
二爹近有書信致義父,言吾車禍身亡,又言吾另娶義父之女云云,令吾啼笑皆非。此人因盜用吾名行醫騙人,被吾起訴,致遭美府驅逐出境,其為洩此恨,信口雌黃,妖言惑眾,實可惡也。望汝莫以為然,車禍身亡豈能又寫家書 ?''所謂另娶妖言,更是子虛烏有。義妹索菲婭,生性天真無邪,常有親暱動作,蓋美利堅之風俗也,豈可恣意歪曲?再者,她雖有嫁吾之心,吾尚未斟酌妥當。果欲納之,也會與汝相商,斷無不告而娶之理。
……
程少仲寫完之後,從頭看了一遍,覺得文字太古板,也太缺少感情色彩,便換了一張紙,從頭另寫……
二
從白宮搬到波多麥克河對岸的弗吉尼亞州新宅後,內莉的病情以驚人的速度康復著,當窗外的日本櫻花樹枝頭綻開幽香襲人的粉紅色花瓣時,她便開始自己拄著雙柺下床練步了。護理人員要攙扶她,她一律謝絕,只要泰勒一個人跟在身旁。
馬丁醫生怕她活動過量對病情不利,總是提醒她適可而止。
“NO!NO!NO!我的健忘的馬丁醫生!”內莉每次都這樣尖著聲音對他說,“您又忘記了子午流注的妙論——現在是五月初夏,草木繁榮,宇宙陽氣煥發,是一年中氣血流通最暢達的季節,也最有利我的康復,特別是每天的辰、巳、未、申這幾個時辰,體內經絡氣血流通量最大,很有利我散步和做導引——我散散步馬上就接受泰勒的推拿。”這樣說完,她就在櫻花林裡踱起步來,邊踱步邊用鼻子深吸櫻花的幽香。
內莉很喜歡花木,塔夫脫在菲律賓任總督時,她家在馬尼拉住的地方,也都栽滿花木。進白宮四年中,她在白宮前後院子裡也廣栽了許多花木,其中光日本櫻花就栽了三千株。現在弗吉尼亞的這座新宅也是滿院花木蔥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