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氛圍,寧願花錢去買燈光,也不願被黑暗籠罩,而中國人信奉陰陽法則,習慣黑暗像習慣白晝。程少仲屈指算了算,中國現在已近冬至季節,藥王廟地區一定是銀裝素裹了。再聯想何若菡的妊娠狀況,農曆四月初八結的婚,腹中胎兒已經七月有餘,再過兩個多月,也就是春節過後,他也該當父親了。一想到當父親,程少仲便有些激動。二十年來,身為人子,接受教育,修養身心。現在,教育他的人剛剛過世,該由他教育的人就要出世,他便隱約感到了肩上的分量。這樣想著,他轉回身從床頭櫃中取出前幾天剛收到的家中來信。這封信一部分由哥哥程少伯撰寫,另一部分由妻子何若菡撰寫,他已經看過好幾遍。現在,他又展開妻子何若菡撰寫的那一張,專門挑選其中一段有趣的文字讀起來:
夫懷遠志,獨活生地,苦參百部,厚朴益智。妾甘遂君子,忍冬連翹,相思滋味,苦竹黃連。半夏合歡,旋覆即去,寄奴奈何,芒硝蓯蓉。問天南星,叩麥門冬,撥燈心草,尋千里光,同益母草,共白頭翁,懷夕照子,守望大海,遙祝百合,蚤休當歸,茴香守宮,續斷鴛鴦……
不足百字之文,竟一口氣用了三十七種藥名,連綴得尚算達意,看來這何若菡近日研讀醫書還是很用了功的。尤其蚤休一名的巧用,說明她的知識面在不斷拓展,因為對拳參的這一別稱,所知之人並不很多,不經常開處方的人,一般是不這麼用的。至於守宮作為壁虎的別稱,好像知道的人相對於蚤休要多一些。但總的說來,兩種藥名都不屬通俗範疇,何若菡用得如此駕輕就熟,這也說明她讀醫書已經不僅是入門水平了。正在這時,有人敲門——這麼早,會是誰呢?
五
進來的是穿著睡衣的布朗先生。他看來是被什麼問題困擾著,眉頭緊皺,臉色也很難看。
程少仲心裡不由發虛,他擔心布朗的臉色與他和索菲婭昨晚愛神湖的操行有關,連忙讓座,獻殷勤。
“孩子,我親愛的密斯特程。”布朗這樣說著,痛苦地閉起眼睛,輕搖著頭,“我真不知該怎麼和你說——霍曼,你的乾媽,我可憐的妻子,近來一直被腎結石困擾,你和她相處的機會少,自然沒發現。她疼起來就像被魔鬼卡住了喉嚨——喏,方才就是這樣,把我硬是吵醒了,而不疼的時候,又像完全沒有這麼回事。我給她用過了我能想到的所有的藥,像麻醉止疼的氧化亞氮,消炎止疼的阿司匹林等等,但只能緩解症狀,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最後的辦法只能是手術,人工取石,可她的血壓高得驚人,讓我很沒有信心。我記得你父親曾經對我說過,他給光緒皇帝處置過這種病,用的是一種草藥,名叫……”布朗一時想不起那味中藥的名字,卡殼了。
“金錢草。”程少仲替他說出了藥名,又說:“只用這一味藥煎湯,不斷服用半個月左右就能把結石排出來。”
“OK!就是這個意思。這麼說,你也能處置?”布朗眼裡露出希望的光。
“問題是到哪裡能買到這種藥,它是一種草本花卉,每年早春開黃花,像中國古代的銅幣。”程少仲說,“只要能買到這種藥,就肯定能治好病。”
“看來又要跑一次紐約。”布朗說,“只有那裡的唐人街有中藥店,讓我先打電話問一問。”說完就走了出去。
程少仲非常慶幸布朗沒有提到索菲婭的事兒,又想到今後如果經常用得上中藥,他也確實應該抽時間去一趟紐約,多采購些常用藥備用。
布朗打通了電話,紐約唐人街一家中藥店恰好有炮製好的金錢草,還有裝成袋配伍好的錢草化淋湯,用於石淋尿血的。
程少仲一聽,知道這是中醫行家坐堂的藥店,便頓時產生興趣,向布朗表示願親自去採購一趟中藥,布朗算算正是星期天,就去喊索菲婭,讓她給程少仲開車去紐約。
索菲婭前幾天和瑪麗相約,要找機會去紐約最高的大廈和最大的百貨公司——梅賽百貨公司去觀光,便給瑪麗打了電話,方誌武聽說也要同去,就相約兩輛車四個人同行。
華盛頓、紐約一帶的冬天,並不很冷,除闊葉林有色彩鮮豔的紅葉、黃葉飄落之外,其他樹木和草地一樣,依然綠著。沿路所過的巴爾的摩、費城和新澤西州的城區花圃裡,仍有鮮花在開放,潔白的鴿子在城裡廣場上悠閒地散步,很紳士。
索菲婭似乎仍陶醉在愛神湖畔的柔情蜜意之中,邊開車邊用眼神與程少仲調情。程少仲一夜沒休息好,開始車速慢時,他還打得起精神與索菲婭擠眉弄眼。後來,車速超過一百二十英里每小時之後,他開始感到大腦缺氧,很快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