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半不會去說無情人有多冷漠,而只會去罵那個痴情人,倒貼的賤貨。
沒有人專門去規定,但好像人人都已經約定俗成。多麼奇怪,多麼不公。
可顏惜並不覺得這有什麼關係。在他看來這世上不公平的人和事有很多,受冤枉的人和事也有很多,他並非最悽慘的那一個。至少他已經有很多年,都不用再愁吃再愁穿,再受人侮辱,再看人臉色;他豔名動天下,傾倒千萬生。他實在已經過得足夠好,若是再去抱怨,連他自己都覺得討厭。
除了出生和成孤之外,他迄今為止的全部命運,好的,壞的,被捧上雲端的,被摔下地獄的,無論哪一種,都是薛銘修給予他的。薛銘修於他而言是如此意外,卻又如此貼合;帶給他莫大幸運,卻又讓他萬般不幸。
這天下除薛銘修之外,再沒有,再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能夠讓他這樣深深地愛和記得。
兩人無話良久,直到薛銘修打破沈默,開口問他:“你是自己不想活,還是真的太喜歡我了。”
顏惜笑了笑,甩給他一記白眼:“我怎麼不想活,我以前為了活,甚至還去和野狗搶過東西吃呢。你說我想不想活。”
似乎是覺得有些噁心,薛銘修皺眉道:“那你是喜歡我?你是天生犯賤麼?我有對你很好?”
可是顏惜只是笑盈盈地點頭道:“嗯啊。你的確對我很好啊。”
雖然只是,很好過。
有些人,即便日後得到千萬份溫柔,也只會記得最初的那一份。更何況顏惜,年華流轉裡,也無非只得到過這一份心意。
哪怕它是假的。他也想要好好珍惜。
薛銘修聽見顏惜如此肯定的回答,眸光一閃,皺著眉忽然道:“你以前就認識我?”
顏惜禁不住渾身一震,他驚異道:“你為什麼這麼問?”
薛銘修輕輕呵了聲,嘴角漸漸浮現出一抹冷嘲:“因為我不敢相信,這世上竟真有人只憑著幾日魚水之歡,便能大言不慚,交付真心,”他隨意一笑,輕描淡寫道,“這種人跟你挺像的,都很賤呢。”
聽他這樣說完,顏惜的神情先是一鬆,復又流露出幾分寂寞的失落。他覺得有些口乾舌燥,點點頭,艱難地嚥了一口,緩慢地道:“這種人……那是挺賤的了。”
薛銘修笑著:“是啊,自戀,自以為是,又還自不量力。你知道賤就好。”他稍頓半刻,忽然長眉一揚,啊了一聲,“哦對了,順便補充一句,這種人,我是最討厭的。”
顏惜身形一晃,臉色再蒼白了幾分:“……好。我記得了。”
方到此刻,薛銘修才終於收起嘲諷,臉上逐漸顯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滿意表情。他拿起扇子,獎勵似的敲了敲顏惜的腦袋,溫和道:“好顏惜,我知道你是最聰明的。”說完便轉身離開,只留給對方一道越來越遠的背影。
顏惜站在原地,眯起眼睛去看,只是朦朧水光讓他看不大真切。就好像許多年前在絕煙崖巔,傾盆大雨狂飆而下,重重水幕,割裂咫尺與天涯。
他二人的世界早在那一刻便成永訣。又或者曾經數月相伴時光,都只是一場幻覺。
顏惜站在原地出神了很久,久到足夠令他,將這幾年時常想的,抑或不常想的東西,全都透透徹徹細想一番。
然後他便覺得釋然。他想自己很能夠理解薛銘修。一個生長在深宮那樣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之地,卻又偏偏不受皇寵的皇子,你要他怎麼相信,一個“素昧平生”,彼此之間不過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的風塵小倌,竟然可以面目誠懇地對自己說,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哪怕是去死,也都沒有關係。
薛銘修會覺得好笑,那一點都不奇怪。如果他們互換身份,顏惜想自己恐怕已經早不耐煩地,割去了他的舌頭。
他一定早已聽盡了陽奉,而看多了陰違,他一定早已嚐盡了口蜜,而會多了腹劍。他被一個又一個,全都指向他性命的陰謀詭計給活活逼出了冷硬心腸,而這份越築越厚的冷硬又繼續逼得他再不相信,這世間其實仍有真情。
一定會有的,超越了陰謀詭計的真情。
顏惜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可以讓薛銘修相信,只是如果最後他死了,只剩下薛銘修一個人留於世上,那不是有如活在人間煉獄,太殘忍了嗎。他一向不是個大度的人,可是那個時候他會真心誠意地懇求上蒼,請再賜予一個比之他的愛只多不少的人,一生一世,都陪在薛銘修的身旁。
他這可不是無私。他只是想要薛銘修的餘生溫暖,至於那個人會不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