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明白,那血腥味其實是從自己心底裡溢位來的。
2012年七月三日,他至死也忘不了那一天——他生命中的分水嶺。
那天,像往常一樣,上完晚自習,夙夜照例拎著個黑色的大號塑膠袋,揹著書包回家。
他習慣每次出門,兜裡都揣著幾個大塑膠袋。這樣,路上看見能賣錢的東西,就隨時都可以撿起來。
今天運氣不錯,在一家咖啡廳門口,撿到了十幾個礦泉水瓶。雖然被幾個路過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嘲笑了,不過,夙夜一點也沒在意。
生活如飲水,冷暖自知。
因為收穫頗豐,他的心情很不錯。暗暗思忖著,照這樣下去,很快就能攢夠下學期的晚自習費了。
大概要下雨,沒有月亮,星星也看不見一顆。
天空沉悶暗黑,鉛黑色的濃雲,壓得低低的,彷彿觸手可及。不停歇地洶湧翻滾,像颶風中咆哮怒吼的大海,有著吞噬天地萬物的囂張跋扈氣焰。
興許是知道暴風雨即將來臨,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覓食,蚊子們顯得特別躁動興奮。圍繞在耳邊,嗡嗡亂叫,惹得人心煩意亂。
佇立在街角的老樓,黑乎乎、陰森森的,猶如一口巨大的鋼筋水泥棺槨。
夙夜心臟突然一悸,慌得厲害。他使勁晃晃頭,甩掉心頭莫名湧起的惶惑和不安感。
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踏進單元門。狹窄逼仄的樓梯間內,低瓦數燈泡有氣無力地亮著,二樓的聲控燈壞掉挺長時間了,也沒有人更換。
身旁的牆壁,被經年累月的塵埃覆蓋著。象是重度面板病患者,脫落的牆皮,猶如狗皮膏藥般,東一塊、西一塊,□□出底下青灰色的混凝土。
鬆動的鐵框玻璃窗,被風吹得格拉格拉直響。
陰森恐怖的氛圍,簡直可以直接拿去拍鬼片了。
夙夜體力不濟,走到五樓,氣喘得就有點急,腿腳也發沉發滯,肩上的書包,沉甸甸的,直往下墜。他停下,稍微緩了緩,才慢慢騰騰地繼續往上走。
上了七樓,他一眼就瞥見,自家的房門沒關,微微敞開著,欠了條縫,心裡不禁暗暗覺得納悶。
這棟樓的住戶,境況都不算太好。所以也沒有人家,會奢侈到用電風扇,空調就更別提了。夏天開門通風,是常有的事。
至於會不會有強盜小偷光顧,倒是完全不用擔心。畢竟,他們也是需要業績的。
當然,如果是女孩子,或者是年輕的小媳婦,獨自一人在家,出於謹慎,無論多熱,她們都不會開門。
不過,無論什麼狀況,天黑了門還敞開著,就顯得十分古怪,因為晚上蚊子會特別多。能奮力飛上七樓的,還個個身強力壯,老弱病殘,是決計上不來的。它們強悍的戰鬥力,絕非普通蚊子可以比擬,往往是咬一口,就鼓起一個紅腫發亮的大包,鑽心的刺癢,好幾天都消不下去。
有錢人一千塊錢當十塊錢使用,窮人則是一毛錢當十塊錢珍惜。蚊香一盒雖然才幾塊錢,但是天天用,累計起來,對他們來說,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所以,他們連蚊香也捨不得使。
夙夜的爸爸夙正亭,在附近的紡織廠做裝卸工。
紡織廠實行三班倒的排班制度,夜班從午夜十二點上到早上八點,白班從早上八點上到下午四點,四點班則是從下午四點一直上到午夜十二點。
這個星期,夙正亭是四點班。扣除交接班,和路上耽擱的時間,起碼也得午夜十二點半左右,才能回到家。
此時此刻,如果家裡有人,肯定是媽媽,難道她忘記關門了?
夙夜暗自猜度著各種可能性,也沒太在意,隨手推開門,裡面黑漆漆的,很安靜,濃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不由自主抽抽鼻子,夙夜摸索著,摁下牆上的電燈開關。
低瓦數節能燈管彌散出銀白色的光芒,驀地流瀉而下,刺得他眯了眯眼。隨後闖入視網膜的景象,令他瞬間僵住。接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砰”的一聲,手中的塑膠袋也脫手而落,幾個空礦泉水瓶,從敞開的袋口,彈跳出去,蹦蹦躂躂地滾到一邊。
杵在地上的手掌,按到什麼硬邦邦的東西,夙夜下意識死死攥緊。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發出淒厲無比的慘叫:“啊啊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正對玄關的牆壁上,嵌著半人高的神龕,裡面供奉著普度眾生的淨瓶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