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若有他陪著,就都是心甘情願。
如今他不能再陪伴了,他便也只能走了。只是這一回,是要自己走了。去一個遙遠的地方,見一群陌生的人,把自己投進一件艱難而偉大的事業——他知道眼下自己還不夠格,但天長日久,總會堅定起來,而後便可以忘了他。
“師哥,你要保重。”
林遷下意識站起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卻又說不出什麼話來,只能緊緊攥著他的手,掌心燙得像塊焦炭。楚流雲強迫自己狠下心,從他掌中抽出了手,低著眼睛又說了句:“……一定多保重。”便轉身向外走去。
門外正是初秋。天高氣爽,頭上湛藍清澈的晴空晃得人眼疼。他大步向前走著,心頭是那般茫然又決然。茫然到連臉上鋪滿淚水也不知,決然得卻始終不肯再回頭看那人一眼——儘管也許是這輩子的最後一眼。可他不敢看,他怕這一回頭,就是一生也忘不了的追念。
楚流雲走後,林遷獨自坐在廳裡,默然望著窗外的那樹法桐,心裡想的卻是小時候自己和楚流雲一起學戲,他站在井沿旁的一棵柳樹底下,天水綠的戲服披在單薄身子上,風一吹就和柳條兒一起拂動起來,彷彿他的人也是一株亭亭小樹。
一轉眼二十年匆匆流過。那樹一日日地抽枝拔蔓,把根深深扎進彼此心裡,又在一夜之間轟然倒地,連根拔起,只留下一個鈍痛的空洞,要靠歲月落下的塵土一點點填死。
他就這麼坐在窗前,由早到晚。直到祝載圳回來,進門看著他這神情,走過來問道:“……怎麼了?”林遷抬眼望著他,老老實實道:“流雲來過——來和我告辭。”
祝載圳只是“哦”了一聲,頓了頓,又似真似假道:“怎麼,他走了就這麼難受?”林遷沒理會他話裡的意味,又低聲說:“他是要和程雲逸一起去西南……去那邊兒。”祝載圳看著他,一時沒說話。林遷又問道:“那邊兒……是不是很危險?”
但凡踏進這個生死局裡的,在哪兒能不危險?只是這話卻絕不能對林遷說出口。他點上根菸吸了口,故意都噴在林遷臉上,故作輕鬆道:“危險什麼?蔣介石打了三回都沒打下來,還越來越紮實了,我看他們牢靠得很。”
林遷給嗆得咳了兩聲,極是勉強地笑了笑:“那就行。”說完便不再提這茬兒,只裝作就此揭過了。然而吃飯時他卻仍是失魂落魄的,祝載圳藉故和他說話,見他也是心不在焉,索性也就冷著臉由他去。直到晚間上了床,他見祝載圳始終背朝自己,就著檯燈一遍遍翻看檔案,才察覺出他大約動了真氣,便從背後把人給抱住了:“……祝少又上來小性子了?”
祝載圳沒回頭,只是一手撫上了他手臂,淡聲道:“沒有。”林遷默了默,貼在他身後低聲說:“你別不痛快。流雲從小就跟我一塊兒,我拿他當自己親弟弟看,就跟你對你們家大小姐似的。他那個性子又……這回跑到那地方去,我是不放心——你真別不痛快。”祝載圳握著他胳膊的手微微緊了緊,隔了片刻才說:“我是真沒生氣。”
他確實不是生氣。他只是從他對楚流雲的擔憂上想到了自己——他相信自己在他心裡要遠遠重過楚流雲,因此等那天自己也上了戰場,真不知,這個人又會是怎樣的反應。
或許有人這般擔憂著是種奢侈的福氣,奢侈地讓他不忍消受。
他放下檔案,轉過身子摟住了他,和他臉貼臉地相對躺著。彼此撥出的溫熱氣息交纏在一處,映著旁邊那縷柔黃色的燈光,共同織成了一個繾綣溫存的繭。
“有件事兒得和你商量。”林遷遲疑了下,方才開口道:“流雲走了,我要再老不回去……”祝載圳打斷他的話:“不成。”他語氣溫和,意思卻是不容質疑:“你不能回去,不安全。”林遷一笑道:“那事兒不是早過了?再說我還能在這裡窩一輩子?”
“就窩一輩子怎麼了?”祝載圳伸手撫上他的臉,手指緩緩劃過他的眉峰鼻樑:“不缺你吃,不缺你穿……我又不是養不起你。”林遷微笑道:“是,祝旅長養得起,十個八個都養得起。要不然乾脆把整個班子都養著?”
“那不行,媳婦兒只能養一個。”他手指落到他嘴唇上,輕輕地按捻著:“再說還沒娶過門呢,哪能把你孃家人都養著。”
林遷好氣又好笑道:“快別胡說了!和你說正事呢。”祝載圳也收斂起滿眼的調情促狹氣,正色道:“這兩天形勢緊張,楚流雲如果真跟程雲逸投共,慶雲班你還是不去的好。”他並沒把話真正說透,林遷卻也非一竅不通:奉系一派與中'共宿怨頗深,當年李大釗便是被張大帥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