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遷一怔,省過來他話裡意指,心裡濺上滾油似的燙了一霎,跟著便酸涼起來。他飛快地閃了祝載圳一眼:“好了。”吐出的聲音低如耳語,卻字字清楚:“……你上來吧。”
話甫出口,一時間不知是愧是悲;若是在以往,這樣的“邀請”必然是自暴自棄的置怨話。可眼下他是無法怨的——明明是斷絕了,自己又去找了他;他也為自己費了力,折腰求人。不管到底是什麼念頭,此刻他都是應當要求報償的;而自己又還能有什麼報償的呢?如果他喜歡這樣,那便這樣吧。
只是這一切都太像昨日再現,重複著他最不能釋懷的起初。而如果當初不是這樣一個開始,也許對於這個人……可是,卻又怎能全怪到對方?這般一而再的重複,明明都是自己先走了進來。當日質問他可曾將自己當做個人;而此刻這情景,自己又何曾把自己當做個人了?
他不堪再想下來,更不堪在這狹迫的空間裡繼續面對祝載圳;便開啟門下了車,站在簷下等著他。
祝載圳坐在車裡看著他,忽而開了車門一步踏進夜雨裡,隔著一段雨望了須臾,才緩緩走近了他。
他站在簷前,胸口幾乎貼上他,背後卻落著細密急促的雨。雨點從他額前鬢邊滑下來,在挺削的下巴上匯成水珠,又堪堪墜落在林遷襟前。他極緩慢地俯下頭,鼻鋒掠過他的臉頰鬢角,唇緣慢慢緊貼上他嘴角,已是肌膚相接,呼吸相連。
林遷以為他要吻他,便下意識合上了眼。孰知那股溫熱的氣息卻漸漸遠離了口唇,轉到了耳邊;“那次我不對——性子不好。”
一片紛亂疾促的雨聲裡,他輕聲對他說:“你以後……別惹我了。”
這不是個道歉。卻是真的為了修補。
他要的,不是這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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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祝小姐,真勞您久等了。”大青樓前,李副官快步走下漢白玉樓階,把立在階前的祝瑾菡引進大門,一壁抱歉道:“侍衛們不知您是祝旅長家人,太得罪了。”祝瑾菡微笑道:“這是帥府規矩,應當的。倒有勞李副官又跑一趟——旅長現在辦公室裡?”李副官答道:“是。不過昨夜有急務,快凌晨才回來的,不知現在起身了沒有。”
她聽得這一句,便不再問了:祝家從來就有定規,反國事軍務,妻子家人不得過問。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平日裡與軍中將官女眷太太們走動應酬,這一向的情勢也知道了大概:為萬寶山衝突一事,日本駐奉領事館已經正式“交涉”吉林省政府,提出給予韓人在吉林自由居住權、賠償損失、承認萬寶山租田現狀等多項要求。張大帥的拜把兄弟、吉林省主席張作相當場便直斥日本總領事“荒唐、無理”,談判陷入僵局。更有甚者,關東軍部言之鑿鑿聲稱中村之死乃中國部隊“謀財害命”,要求嚴懲“兇手”關玉衡……這一樁樁大政要聞由太太們的薄驚嬌嗔道出來,不免變得輕浮而瑣碎,聽來沒幾分家國憂憤,倒有一種平靜被擾的煩亂不滿——大約女人的眼界總是淺的,哪怕天塌地陷,無非只想守著父兄丈夫,太平度日。
她隨李副官一路走進辦公室,祝載圳似是早就起身了,聽見聲音從裡頭的起居室裡出來,問道:“你怎麼來了?”祝瑾菡道:“還說呢,今天是大嫂生日,早說好要去張府賀壽的,你倒全忘了乾淨。”祝載圳聞言皺了皺眉:“這幾天事兒多,真給忘了。你也不早提醒一句,現在怎麼辦?”祝瑾菡好氣道:“早提醒還能指望您什麼?回帖壽禮我跟吳管家都備齊了,大少爺您人到就行了。”祝載圳點點頭:“那成,走吧。”
“祝大少爺,您就打算這麼著去?爬沙窩的逃兵似的。”她把手裡提的衣袋子開啟,從裡頭拎出西裝襯衣:“都給你帶來了,快換上。”說著又往他下巴唇角瞥了一眼,“把臉也收拾收拾。”
祝載圳“哦”了一聲,一本正經道:“祝媽媽辛苦了。”祝瑾菡又氣又笑道:“當我願意給你當老媽子呢?你就是欠人管。老天長眼,千萬給我派個厲害點兒的嫂子,我樂得看人家怎麼整治你。”祝載圳脫下‘身上的襯衣,拿著衣服進了洗盥室,頭也不回道:“聽這話是跟我辭差?姑奶奶可是在家裡待夠了,想嫁人了?”
祝瑾菡懶得再理他,把那件襯衣收進袋裡,轉眼往起居室裡一看,不由抱怨道:“真是走哪兒亂哪兒,一屋子的煙味兒,大早晨的也不知開窗透透氣。”她走進去,“譁”地扯開黑絲絨的落地窗簾。屋裡登時一亮,一個人從對面的沙發上站起來:“祝小姐,早。”
祝瑾菡嚇了一跳,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