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摸摸,只是保姆在廚房做飯,屋子裡面沒有人,他像小時候那樣悄無聲息地潛上了樓,他當然沒有找到謝暄,但他看見了謝暄的外婆,就坐在她自己的臥室裡,電視機開著,她好像在認真地看著又好像什麼都沒看。周南生叫:“阿婆——”
外婆沒有聽到,眼睛依舊認真執著地盯著電視機。
周南生走到老人身邊,彎下腰加大聲音,“阿婆,你好不好?”
老人終於遲鈍地注意到這個人,但眼裡透著陌生與防備。
“我是南生啊,你不認得了?”
“不好意思,請問你哪位?”老人眼裡透著困惑。
周南生輕輕握住老人已有了斑點的手,說:“阿婆,我是南生,我來看看你,你好不好?”
老人緩慢地露出微笑,“好。”
臨走的時候,他看見梳妝檯的玻璃下的照片,悄悄地將其中一張拿走,老人又恢復呆滯的表情,保姆還在廚房做飯,他無聲地退出。誰也不知道他曾經來過,也沒有注意到梳妝檯的玻璃下少了一張照片——那原本就不是重要的東西——
謝明玉站在廊下遠遠地看著他,孫蘭燁站在他旁邊,低頭抽菸。謝明玉看她一眼,說:“你變化挺大。”
孫蘭燁笑,“你也一樣。”她頓了頓,說,“你同謝暄……”她沒說下去了,但未盡的話中卻透露出對一切都洞若觀火。
謝明玉挑了挑眉,毫不扭捏地說:“這算是作家的敏銳嗎?”
孫蘭燁搖頭,“只是我知道以謝暄那樣的性格,如果你們僅僅是堂兄弟或者朋友,他絕不會帶你來——”
謝明玉習慣性地要嘲諷,“你倒是對謝暄瞭解!”
孫蘭燁卻並不生氣,他看著遠處的謝暄,淡淡地說:“你知道嗎?人的行為都是被自己的記憶影響的。我們總是以為當自己長大,足夠強大以後能夠面對一切,對抗一切。但其實我們童年的陰影,不管好的壞的,一直都籠罩著我們,決定著我們的行為模式——”
謝明玉想說,你知道不知道陸眠一直在等你——但他想了想,還是把這話嚥下了——陸眠執著的,也許已經不僅僅是孫蘭燁,更多的是曾經那份年少輕狂的愛情,還有那個悔恨、痴情、憂鬱、禁慾,向一生唯一愛情獻祭的自己。就像那個愛上水中倒影的水仙少年。謝明玉實在無法斷言若兩人重逢冰釋前嫌是否真能走到最後?
不管怎樣,那是陸眠與孫蘭燁之間的事。
他看到謝暄在點菸,他走過去。謝暄抬頭看他一眼,有些顫抖地說:“明玉,我很矛盾,我不知道該不該帶他回周塘——這裡很好,很安靜,沒那麼多是是非非紛紛擾擾,我聽說他最後那些日子裡一直很平靜,心安——”
謝明玉坐下來,將手覆蓋在他冰涼的手上。謝暄深深地吸了口煙,艱難地說:“這麼些年,我知道他四處漂泊,沒有安全感。我是個自私的人,他小時就父親過世,母親改嫁——他其實一直渴望有個自己的家,也喜歡小孩,如果不是我,他一定早就結婚生子,會過得安安穩穩——”他說不下去,謝明玉抓著他的手,好像要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他。
走的時候,謝暄用布包了苦楝樹下的一掊土帶回去。在新堤,孫蘭燁與他們分手,臨走送了謝暄一本書,書名叫《青梅竹馬》,是一部中短篇的小說集,作者叫幼安,是孫蘭燁的筆名。
謝暄回了趟周塘,聽一個道士的建議,將土灑到那條環繞著周塘緩緩流動的那條寬闊的河裡,邊灑,邊在心裡面喚——
南生,街頭巷尾回來吧!
南生,天涯海角回來吧!
南生,千山萬水回來吧!
那天晚上,他就著床頭燈的燈光,讀幼安的《青梅竹馬》,謝明玉在他身邊已經睡熟了。幼安在《青梅竹馬》的最後寫道:
“木槿走的時候,是金黃的稻穗收割的時節,小啞巴泱泱舉著那隻巨大的用宣紙糊的風箏在田埂上飛跑。田裡勞作的人抬頭看看那個纖瘦的人影兒,善意地笑笑,搖頭說;‘這小啞巴,又在瘋了。’當時,陽光傾盆,風箏上那些花呀,草呀,鳥呀,好像都活了起來,他們似乎知道他們的主人將丟下他們一去不回——
木槿上車的時候,抬頭看看天,碧空如洗,一絲雲也沒有,當然,也沒有那隻風箏。”
謝暄合上書本,熄燈,睡覺。
116、終章 。。。
九月份,名揚校長再次打電話來邀請謝暄參加名揚的百年校慶,謝暄答應前往,但謝絕了特別的歡迎儀式,也不願做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