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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系決定在報到那一天,從他決定回新竹唸書開始,命運便如此安排。

又或許更早,從他對這個城市有記憶開始,就註定會遇見這個人。

對這個城市的記憶,從六歲那年開始。

聽父親說,自己出生在澎湖,在那裡度過五歲以前的時光。在他六歲那年,全家搬來新竹。

五年不算一段很短的時間,尤其對童年而言,但是風櫃的那一段日子在他記憶裡沒有留下痕跡,從他有印象起,他的故鄉就是新竹。

一個人生長的地方,他的根,名為故鄉。

何卓安的父親是澎湖人,母親是苗栗人。

他想:我應該算是新竹人。

「不,你是澎湖人,」父親搖頭,「你出生在澎湖。」

是這樣嗎?

那麼,長於苗栗、出生在新竹市區的醫院的母親,也應該算新竹人,可是她不是。他想不明白為什麼。

當時的何卓安還沒有大到足以明白「故鄉」的意義,只能在心裡默默反駁父親的話。

這段對話發生在何卓安八歲的那年,當時的他還不明白自己的故鄉為什麼是一個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只知道每年固定幾個日子,一家人會風塵僕僕、趕馬車似直奔嘉義,再大包小包從港口迎著東北氣流乘風破浪航向風櫃,航向他苦難的開始──由暈眩、反胃構築的煉獄。

他不僅會暈船,而且非常、非常嚴重,甚至嚴重到人一上船、船還沒動就開始不舒服。兩個小時的航程中,他沒有一次不在暈船酷刑中度過,去程和回程的印象就是自己在欄杆旁不斷噁心乾嘔,剩下的時間就是枕在母親膝上、混混沌沌直到下船。

同樣的折磨,年復一年。

他曾經這樣告訴母親:「今年,可不可以去外婆那裡過年?」

母親停下手中的工作,回過頭看他。

他說:「我不想去澎湖。」

「外婆那裡我們每個禮拜都去,」母親頓了頓,「所以過年的時候,我們要陪爸爸一起回去他的家。」

母親說,父親的故鄉是澎湖。年輕時,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海上跑船討生活,那座島嶼是他的港口。

每當回程的船駛離港口,父親總會坐在船尾,回望遺留在身後碧綠的島嶼,隨高低起伏的浪潮漸行漸遠,一同在船尾的他,則是趴在欄杆上,搖搖欲墜。也許,自己對澎湖的印象之所以淡泊,是因為它們與胃裡的食物一起傾倒在深不見底的黑水溝裡。

父親心繫風櫃,他則眷戀風城。

他在那個地方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從他交到第一個朋友開始,到讀書識字,然後面臨升學。升國中前他們搬過一次家,新家在大學附近,也離他未來就讀的高中更近了些。

三年後,他和這個城市的緣分,在他考上大學後暫時中止。

何卓安本來以為自己會留在新竹唸書。

他的高中鄰近大學,那裡的社群住著很多大學生。父母請他們當家教,每天看著他們來來去去,聽他們說起自己的學校,他理所當然以為自己會成為他們的一員。

曾經他的家教這樣鼓勵他,他的父母也是這麼期望著。

然而,放榜後他們卻告訴他:你應該去臺北。

「我們學校當然好,但是你的分數……」他的家教告訴他:「除非你一定要念電機系,不然我想不到放棄T大的理由。」

他的父母則告訴他:「我們希望你念最好的。」

最好的?何卓安不是很確定。

「當然,還是看你的意願,如果你不想去,我們不勉強你。」最後他們這樣說。

讓小孩自行選填志願的父母不論是過去或者現在都是少數,何卓安的父母自認對理工領域知道不多,比起自己的想法,他們更信任幾個家教的看法。雖然父母把選擇權留給自己,但是何卓安看得出來,他們其實希望自己去臺北。

所以他沒有猶豫太久,填了自己分數所能錄取的最高志願,沒有想太多,也沒有特別打聽這個科系未來的出路,上了就去唸。

於是,他在十八歲那一年來到臺北。

一踏上這個城市,他第一個想法是:原來臺北的馬路不大。

至少,沒有想像中的大。

然後他驚奇地發現,這樣不大的馬路,竟然可以容納最龐大的車陣,或者叫車龍、車山、車海……這麼多的車,無論用什麼形容詞都不為過。這麼多的車同時在一條馬路上奔跑,已經很不可思議,它們停留在交通號誌前的景象則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