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惡名聲來保護我的這點隱私,權衡起來其實值得。
比如現在這樣,不用扯上私生活,和漂亮養眼的年輕姑娘們說說笑笑打發時間,總好過在外面喝悶酒。何況今天科裡除了我,還有另一個娘子軍黨代表也在。
只是沒料到,吳南舟這個全院綜合排名前十甲的老帥哥是來科裡避難的。晚查房時我去婦科病區溜達,瞥見他用口罩遮著臉上被老婆抓出來的血印子和家屬談話,我暗暗嘆氣,下樓去小賣部掂回來一捆青島乾啤。
吳南舟的老婆出了名的強悍潑辣。因為她爹是院長,所以她已經是院內最年輕的中層了,據說還是內定的下一個副院長。然而事業的順利並不意味著慾望的滿足。吳的婚姻生活長久以來都是我們科這些娘子軍們的好談資,大到吳家的新別墅有他老丈人幾成贊助,小到吳開了線自己用彎針縫起來的褲腳……吳南舟不好過,這已經是全院公開的秘密了。連進修生實習生也偶爾會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說起吳的近況,表示出他們的同情,或者鄙夷。
但吳南舟還是上學時的性子,還是傳說中那個從不和人爭執,從不高聲喧譁,從不急躁憤怒的吳南舟。他平日裡的和藹源於他的修養,並非來源於安逸生活。我屢屢看見他一個人在狹小的醫生值班室裡點著煙若有所思,彷彿旁邊掛著的白大褂是菩提樹,而他是求大道的那個苦行者。
我以前不怎麼抽菸,可卻總帶著打火機,因為我想接近他。不料時間長了,我也有了煙癮。
吳南舟是隻能在家門外偷著抽菸的,今天抽得格外兇。醫生值班室的門一開,濃烈的煙把我差點頂出來。還以為失火了,開了燈才發現吳南舟正靠牆坐在地上發呆,叼著根菸,好像什麼都在想,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喝不喝?”我把酒放在地上,關了燈挨他身邊坐下來。
“小李子?”他怔忡的看了我一眼,眼神有點發直。撲面而來一股白酒的甘辛香氣。
原來他已經喝了!
我開了一瓶遞給吳南舟,他搖搖頭沒接酒瓶子,“我不能再喝了。”
於是我自己灌了一口,覺得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潺潺而下,連胸口都凍出隱隱的疼痛。
“今天中秋節,你怎麼不回家待著?”吳南舟掏了半天才找到煙遞過來給我,這不像平時條理性超強的他。他確實不能再喝了。
我接了點上,笑:“我不知道能回誰的家。”
他有點不明白的看了看我。
我還是笑:“我家那二老早就不是一家人了,我是5除以2的那個餘數。”
然後吳南舟明白過來,低低的嘆了一聲。
“別人都是勸和不勸離的好人,就我不怕缺德生兒子沒屁眼。要我說你早該離了。你那個老婆,不要也罷。”我淡淡的說。
“你真這麼覺得?”吳南舟沒看我,直勾勾的看著前方的黑暗,可是眼神亮瑩瑩的,像黑夜裡的餓狼聞見了血腥氣,目光裡隱約有極力壓抑著的什麼。
扭頭看見這老好人突然變得這副模樣,我笑起來,可嘴裡泛出的卻是啤酒的苦味。
片刻之後吳南舟眼裡的光芒熄滅了,他搖頭:“我家皓皓今年高考,怎麼也要再等等。”
我閉上嘴不說話,一口一口把酒抿進去。該勸的都勸了,吳南舟又不是傻瓜,他自己也會掂量。如果這個謙和的好人準備委曲求全一輩子,那麼也只有隨他去。
他的煙抽完了。我遞給他一支我的煙,他看也不看的笑我“又是mild seven?日貨你自己留著吧。我抽我的紅塔山。”
我也笑起來。什麼人抽什麼煙。他是中規中矩的君子,不像我。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能混到一起去,而且混的還挺不錯。
可能因為他曾經是我的帶教老師,可能因為我刻意接近他精誠所至的回報;也可能是物以類聚;亦或者是別的什麼……我掐斷這些胡思亂想,肚子裡暗暗狠扇自己一個耳光,覺得自己太齷齪——和這個人的感情哪裡是可以這樣褻瀆的呢。這個老哥哥手把手的帶著我,看著我從一個菜鳥實習醫生幹到今天的主治。他不光是我的帶教,更是我的父兄。我的第一張處方、第一份病歷、第一臺手術、處處都是他扶持指導的影子,乃至我第一次被醫鬧毆打,也有他為保護我流下的血沁在我記憶裡。他的悲歡已經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我明白自己的心思已經遠不止於一個學生對自己老師的赤子之心,但我守著那條線從不逾矩。
而他不知道我的異樣心思。
一片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