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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很單純。做不做得成好朋友,有時也就是說一句話、拉一下手、喝一杯酒的事而已。

有些事,長大了才會變。

說回正題吧。儘管雅族人千百年來不斷地要勒庫人稱臣,可是咱們就是很難記仇。到我這一代,我們其實越來越喜歡雅族人。他們有教養、有文化,給我們帶來了電視機、收音機,還有跟著你走的手提電話,讓你上哪兒都能和朋友扯淡。各種吃的用的新鮮玩意,電視節目裡沿海雅族人的高樓大廈,男男女女那體面樣兒,把咱們的年輕人都勾去了魂,一個個換下了勒庫人的衣服,穿上百貨公司裡的時髦貨。有些勒庫人上了雅族人辦的大學,畢業以後,行李一收,就闖沿海城市去了,盼望有一天也開上電視節目裡的好車回來。雅族人有句話,把這叫做「穿著華服歸故鄉」。

咱這輩子,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穿著華服歸故鄉」?咱其實不想走呀,雅族人的地方,心機太多了,咱腦子少根筋,去了要被人害死的。不離鄉,也就不必歸故鄉了吧。

族人對雅族的反感自然不是沒有過。原本,老一輩的勒庫人對雅族的入侵很不情願,我小時候還常聽他們說,雅族人就連廁所也令人拘束,不比草原上就地一撒來得方便,這我倒是相當同意。但是勒庫人有個自古傳下來的精神:誰把咱們當朋友,咱們就不會辜負他,永遠不會。

——直到,除非,唉,直到他和咱們結仇,斷了朋友的義氣,搶去咱們的財產,迫害咱們的人,威脅了咱們的文化為止。這種事總是很教人傷心,不過勒庫人不會屈服。兩族人各有各的法律,起糾紛了,也各有各的解決手段。勒庫人現今遵從雅族人的刑法,那是情勢所逼,如果真要撕破臉,那還有甚麼說的?自然是照勒庫人的法子辦。

這城,這山,這草原,這茫茫青天下的整片大地,說到底是勒庫人幾千年的領土,該由勒庫人的法來管!

這塊地裡埋著勒庫祖先的枯骨,它聽遍了幾千年來無數代牧羊人的歌聲,數不清的少男少女曾經踏在上頭跳著舞,找到了自己的知心愛侶。這永生永世沉默的土地,依著季節長出牧草來,餵飽了勒庫人的家畜,家畜換來勒庫人的富足。當你一個兒騎在馬背上趕羊群,天地之間瞧不見第二個人,世界安靜得只剩下風聲,你會低著頭,對馬兒說說心事,那些心事,可也讓草原聽去了啊!

這麼一塊地,土壤裡滿滿的全是勒庫族的故事,你說該不該按照勒庫人的規矩來治理?

咱就認識這麼一個雅族人,誠心誠意地對咱說過:「這是勒庫人的地兒,我怎麼看都覺著該用勒庫人的規矩做事,咋弄顛倒了呢!」

他說這句話之前,早學會說咱們勒庫語了。他說他在這兒出生長大,活了十多年,這裡是他的故鄉,除了這地方,別的哪裡他也不愛。「將來雅族人退出勒庫城,把雪山和草原交還給勒庫人,你能不能別趕我走?」

他就是那個特別野的雅族孩子。在我看來,雅族是嬌生慣養的一個種族,他卻把自己磨練得像勒庫人一樣頑強。勒庫孩子會的他都會,比方說,馬兒快跑而過的時候我能翻上馬背,他就能從奔跑的馬上翻跟斗著地;勒庫人未必會的,他也會,他的彈弓做得比我的好,還會做十字弩,我看著他拉彈弓,一石子打穿空中野鴨的頭,老疑心那彈弓殺得了人。

黑髮黑膚的他,樣子比我還顯老,這真不簡單。其他哥們說我倆站在一起,看不出他比我小了兩歲。小我兩歲的這個雅族人,喝酒開心的時候喊我名字阿提,吵架的時候被我拿出大哥的架子罵,就喊我哥。其他時候就很少喊甚麼了,不需要。我光看他手上套馬杆子揚兩下,從一群人裡轉過頭,好像對誰有話說,就知道他找我。

放學之後,或者逃學以後,他要我在沙地裡寫勒庫族的字給他學習。他總是在咱們出城的馬隊裡,他的馬挨著我的馬跑。我倆分別站在馬背上,我手這麼隨便伸出去,我倆看都不必看對方一眼,就能在空中拉到手。他的酒量和勒庫人一樣,他學會抽菸斗的年紀比我早,他叫做小坦,雅族人小坦。

***

3、第二章(上)

小坦野歸野,他的心思還是比咱們勒庫人繞多了那麼幾個彎兒。他的心思不拿來害朋友,專門用在對付學校老師,他經常有些臨時應變的小詭計,咱們騎馬隊伍裡的人要逃學甚麼的,幾乎都受過他幫忙。

他混在咱們隊伍裡很久了,七八歲上就拉著自家的馬來加入咱們。可那時他勒庫語說得不好,體格也還沒練出來,帶著一口雅族人的正統腔,是個瘦瘦小小的黑孩子,誰也不會多留意他一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