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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上說的,歷史是民族的根。」小坦一邊撓著頭皮思考,一邊慢慢地說,「我知道雅族的根是甚麼,可也想知道勒庫族的根在哪裡呀。你就不想知道麼?」

「我想知道可以問我姥姥,她腦袋裡有好多故事。」

小坦說:「那就對了,既然有好多,怎麼會沒看頭呢?怎麼就不寫進書裡讓更多人看到呢?」

我說不出話。當然哪,總不成每個人都回家問他姥姥吧,以後自己的兒子孫子問起來,還得記得清清楚楚才行,終究不如寫在書上方便。可是勒庫族就是上不了檯面的種族呀,勒庫族的根,在寫書的雅族人眼裡是沒價值的歷史,這麼不光彩的事,我能跟小坦說嗎!那時起我逐漸發覺自己和小坦的不同:他的民族是得了一切便宜的雅族,他們族裡的歷史是寶貝;而我的民族卻沒法在正經的歷史書上露面,永遠只能是大草原上烤著篝火聊天的傳說,草原上的風要是大一點,傳說的聲音可能都被吹散了。

我指指對面牆根:「你去把那個拿過來瞧瞧。」小坦摸到牆根,找到了一排勒庫族的刀子,奇怪地回頭問我:「你讓我拿哪一把?」

我說:「就拿我最常帶在身上的那把,刀把刀身是一整條碳鋼的,刀把嵌了牛骨,鑲著黑玉。」

我倆在慘白的燈光下玩那把刀,它有我兩個巴掌那樣長,是直刀。我抽出來,給他看刀身上頭用酸液刻的迴旋花紋,讓他撫摸刀把上微微生溫的黑玉。小坦和這把刀也是老朋友了,我時常讓他拿著我的刀割烤肉、剖甜瓜、把厚厚的大餅子切開分給大夥吃。我倆小時候,他第一次見到我這刀,我為了炫耀刀子有多銳利,在他面前把牛皮鞘子一片片地快刀削下,成了一堆牛皮面條,輕鬆自在不費力,削水果皮似的。小坦一見,就「哇」一聲愛上了。雅族人不興帶刀在身上,可是男孩子都喜歡這些玩意,特別是愛打架又能打架的小坦,也因此他老是羨慕我。

我說:「這刀,也是咱們的歷史,咱們的歷史不寫在書上,寫在刀上。」

小坦問:「這話咋說?」

我指著刀子比劃,「你瞧,這花紋要怎麼刻才美?這兩面的刀鋒怎麼開才快?刀身上這條血溝要多深多長,要開在刀身的哪一處,才能順利地讓敵人或牲口的血液流下去?刀把用的牛骨磨成甚麼形狀,護手又要甚麼形狀甚麼大小,刀子才會好使?這些都是學問。勒庫人的祖先為啥要把帶刀的規矩傳下來,咱們有咱們的道理,因為這就是咱們過日子的方法。我們看到一件死的東西,就有辦法想像活的故事,想到祖先過的日子是怎樣的光景。」

小坦怔怔摸著刀上花紋,說:「。。。那也是。祖先過日子的故事傳到現在,就變成了歷史。一看這刀,勒庫人的子孫就都記了起來。」我說:「這就是了。」

「我要是以後能重新念上書,有了知識,還是要把這些寫進書裡。唉,不成,我一定寫不來,我要請教書的老師代寫。」小坦說,「你可能覺著我這想法很沒用,可是雅族人就是沒辦法不想這些,我們總覺得有價值的東西應該寫在書上儲存下來。你們把故事寫在刀上,那,寫進書裡的工作,交給我們雅族人來就好!」

我倆都沒發現,咱倆開始「你們」、「我們」地講話。從前一講起「咱們」,那肯定是指勒庫城裡所有的人,不管是勒庫族、雅族,還是零零星星住在城裡各角落的其他十六七個種族,在咱們心裡全都是一體的;可是現今不同了,講到「咱們」,還得從對方前後的話來分辨,究竟說的是甚麼人。我後來回想自己和小坦走上不同道路的起因和過程,才把這個轉變從心底挖了出來,想一想,也說不定那時我早就察覺了,只是這事兒令人難受,咱們都不去理會而已。

那把從九歲起跟了我八年的刀子,卻在沒多久之後送給了小坦,在他離開勒庫城的那天。

***

12、第五章(上)

小坦是因為和我吵了那場不大不小的架,才真正下了決心一走了之。雖然事後咱倆很快和好了,但兩個人心裡都落下一道疤。那卻不是對方刻下的,那是被雅族和勒庫族的衝突劃傷,也可以說,那是兩個種族之間多年來的巨大傷痕倒映在咱倆的心上。

那天,我和小木走在市集街上的時候被十來個雅族少年圍住。他們問我:「列齊呢?」

我說:「早離開勒庫城去沿海了。你們要找他,上他家問地址去。」

他們說:「打藍寧是他自己的主意吧?」

我和小木互看一眼,小坦的一臉殺氣在我腦裡晃過,我說:「是我的主意。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