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沒想到徐準今天能急風烈火似的把往事全都再提起一遍,他本來以為那些都過去了,自己要開始新的生活,也寬慰徐準要忘記過去,不要再對他心懷掛念。然而此刻聽徐準一樁樁一件件羅列出來,他才察覺出那些傷心和心痛的感覺仍然存在著,永遠不會老去。宋承臉上神情一變化,徐準心裡就疼起來,讓宋承想起那些年自己做下的糟踐事,讓宋承傷心,他實在不願,一咬牙,發狠道,“宋承,這房子,就是我的姿態。你每天下班回家,看見這房子,就彷彿看見我跪在你腳下。你住進這裡面,就是時時刻刻讓我跪著,提醒我犯下的過錯。”
“你不是恨我嗎,那你就住進來吧。這不是為我,是為你自己好。你在家裡都沒吃過這樣的苦,憑什麼來到了A城,還要住那種地方?”
宋承推開他,坐到房子中央沙發上,垂頭想了半晌。這事兒其實根本不用這麼煽情,徐準要是一開始就理性平靜地提出,用未歸還的學費抵租金,這建議聽來還挺靠譜。宋承只是個好人,並不是聖母,他自己也要吃飯穿衣住房子,食人間煙火,仔細考慮過後,八成會覺得可行,然後答應。可現在徐導演為了能讓宋承住進來,什麼招數都使,這麼一通自責自賤的話說下來,倒讓宋承心裡過意不去。
“徐準,”宋承開口了。徐準原本在氣氛緊張裡僵硬地等待老師批覆,這時應聲點頭,“啊。”宋承拍拍沙發,“你坐到對面的沙發上來。”
徐準垂頭喪氣坐過去。
“徐準,我不喜歡你。也不喜歡你做的很多事。你覺得我矯情也好,覺得我氣量小,放不下過去也好,可有一天你要是死了,別人把你的命給我拿來,我也會要。”
徐準心裡有如針刺點頭,“我知道。”宋承恨他就恨成這樣。
“可士可殺不可辱。我們老家也有這樣一句話,說寧可殺了一個罪大惡極的男人,也不要去在言語行為上侮辱他。哪怕是死刑犯,也有自己的一份尊嚴在。以後你不要再說出這樣自輕自賤的話,男兒膝下有黃金,我不喜歡你,討厭你,恨你,可我也不希望你跪下。”宋承按照自己說話的習慣,直視對面一張案桌之隔的徐準,一字一句沉著地說,“你站起來吧。”
徐準坐在沙發上,揚手把自己眼角那點溼意抹去。其實他也是三十來歲的人了,只是工作生活在那樣一個活色生香的圈子裡,需要永遠裝作自己還年輕。這時滄桑感一旦上來,擋都擋不住。在所有人都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利益牽扯而唾罵他,恨他,罵他烏龜王八蛋,恨不能永遠給他戴上手銬腳鐐枷鎖,叫他認罪。他憑著心底的那點倔強,打死也不認。而這時候,只有宋承一個人,他最對不起的那個人,還在關心他手銬戴得累不累,在那些腳鐐束縛之下,自己是否還有尊嚴地站著,站得還好不好。
“宋承,你說得很對。”徐準現在想抽支菸了,摸了半天點著,往後靠到沙發上,平靜地吐了口。他現在已經不太知道宋承到底說了些什麼,只覺得全部都很對。成年人其實不需要什麼精神洗滌,偶有那麼一個觸動靈魂的片刻,也必須很快要讓它過去,遺忘掉。這是成年人間相處的法則。感動和感激的時刻過去了,而眼下,只有解決宋承的切實困難,哄騙實在已經變成他心肝寶貝的宋承住進這所房子裡,最為實在。
徐準最後一次請求道,“所以,你還是住進來吧。”
第 24 章
宋承點了頭後,徐準年輕力壯,腿腳輕快,很快就幫宋承把行李全搬上來安置好了。彼時天色實在已晚,兩人飢腸轆轆,宋承取了錢包,說要請客。沒開車徒步走到小區外,找了家規模挺大,看上去幹淨、人氣挺旺的大排檔坐下。
座位臨窗,窗邊三面人聲來來往往,服務生穿行,確實挺熱鬧。徐準點了個火鍋,一打啤酒。宋承點了幾盤肉和素菜,兩人就著酒,邊吃邊聊。
徐準喝酒比吃飯多,且嫌棄不是烈酒喝不慣,一罐完了,還想再來一罐。宋承伸手把那些罐子全部撥到一邊。“徐準,你的胃沒到醫院檢查一下?一下午沒見你填過東西,現在也不好好吃飯。”
徐準眼見酒被搶走了,悶頭幹掉杯子裡最後一口,“吃不下。”
“每個月我都被助理帶到醫院看一次,醫生的話每次都差不多,說情況不算太好,也不太壞。我這圈子離不開酒,只要還能喝,就繼續喝下去。”
宋承埋頭吃了兩口飯,想了想,問,“家裡有人照顧你嗎。”
“沒有。”徐準一直按捺著,抱著一點微漠的希望,裝作在面前那幾盤菜裡面挑挑揀揀,不經意,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