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下班到點的時候整理完畢,本想早些回去吃飯,卻突然有個很會挑時間的家夥送來了一堆急件,要我們趕快校對以後列印裝訂成冊,第二天一大早就得交差。雖說我再加班也不會有報酬,因為薪水已經在昨天結清了,但放眼望去店裡就只剩一位女士,就算她一再叫我不用管她,估計我要是真溜了她會咒死我祖宗十八代,我一男同胞再怎麼不解風情也不能拍拍屁股走人,結果還是自告奮勇留了下來幫她全部搞定,臨走還順便把店裡打掃了個亮堂堂。
出門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我乾脆好人做到底,將她護送到了附近的車站。
友好地道別之後,我目送著她擠上公車,緩緩淹沒在遠處一如既往擁擠的車水馬龍里。回過神來時,早就零能源運轉的腸胃被冷空氣一激開始發出掛掉前的哀鳴,我連忙緊了緊大衣,轉身正想往回走,便聽見一旁冒出個不冷不熱的雜音。
那女孩兒不錯嘛,難怪你都忘了我這回事兒了。
我一愣,看見了不遠處裹在黑色羽絨外套裡的高大男人,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阿川?……你什麼時候來的?
就算臨時有約,好歹也知會我一聲兒吧,他說著走到我跟前,順手把帶來的暖手寶塞到我懷裡,不是說好回來吃飯的嗎,虧我今兒個還特意提前收工,等到天黑連個鬼影的沒見著。
對不起,一忙起來就沒注意。因為聽慣了他這種有口無心式的責備,我絲毫不帶愧疚表情地道了歉,看著他說話時有節奏地吐出來的白霧,突然覺得冬天也不是太無趣。
他的嘴角隨即彎起了有節制的弧度,我以為你又坐錯車了。
多謝你沒有高估我的智商,我皮笑肉不笑地點了下頭,徑自邁開腳步,吃完飯再回去吧?
你說呢?我餓得都變形了。好不容易有時間正經八百地坐下來吃飯,得來點兒好的,……涮羊肉怎麼樣,再開幾瓶啤酒……,他那兩眼放光的神態就像是下一秒就要開始做解剖。
我忍不住舀了瓢冷水過去,別剛有倆閒錢就忘形。
喂,有些人倒是無所謂,他說著用力推了我後腦勺一把,每天坐在暖氣房裡打電腦,我乾的可都是體力活,偶爾犒勞犒勞自個兒礙著您哪兒了?
我倆一路上時不時打鬧幾下,找了家順路的餐館吃飽喝足,好不容易灌足熱氣的身體,在回家路上又被一點點冷卻下來了,進屋的時候雙腳也已經沒有知覺。
說是家,其實也就湊合能算上一個棲身之所,在四環之外一條偏僻衚衕裡的舊居民樓裡,原本是三居室的套房,我們和另外一對夫婦加上一個外地人合租,共用廚房衛生間和客廳。房東是個孤寡老婆婆,也就圖點養老送終的錢,所以租金在消費惡性膨脹的北京算是非常便宜了,雖然離我上班的地方很遠,中途還得轉車。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和阿川的作息時間經常矛盾尖銳,我朝九晚五相對固定,他卻常常跑去各種地方打零工,變動頻繁,搞得彼此的正常休息都受影響,後來那個合租的外地人搬出去了,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把另外一間也租了下來,往後各住各的互不干擾。
我剛舒服地洗了個澡出來,便聽見他在過道上轉來轉去地發牢騷。
搞什麼啊,就算我們是住最後一個晚上也不能這樣好不好,這麼冷的天會死人的!
怎麼了?我頭上頂著毛巾跑過去看希奇。
我房間裡的暖氣片兒報銷了,怎麼都不出熱。
於是我把他推到一邊,對著那陳舊的玩意兒研究了半天,上下左右搬弄了幾次。他顯出對組織的極端不信任,冷笑著說,算了吧你,連腳踏車掉個鏈子都只能跟我大眼瞪小眼,你要能有這能耐我估計來條狗都能用爪子把它搗鼓好。
那行,您自個兒忙吧,不參合了。我說完站了起來,徑直進了隔壁已經被烤得暖烘烘的房間,碰一聲把門關上了。一分鍾沒到便聽見他在外面兒邊敲邊說,喂,我今晚要是感冒了對大家都沒好處,麻煩你湊合著讓半邊床給我,我先洗澡去了。
二十多分鍾後他撞開了門,裹著毛巾的身體像剛剛從蒸籠裡爬出來的,還騰騰冒著熱氣,面板也泛著誘人的潮紅色,不知是不是長期出賣廉價勞動力為生,這家夥的體格幾乎接近完美狀態,結實勻稱,一點贅肉也沒有,像用雕刻刀利落削整出來的石膏,如果硬要說有什麼瑕疵的話,大概就是腹部上那條足足一寸來長的褐色疤痕,看上去像只醜惡的爬蟲,這個被他自稱為男子漢的勳章的東西,最後經我多次追問成因而極為沒轍地交代說是參與流氓鬥毆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