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氣味,那是死亡的味道。此刻,死亡正與他擦身而過。他深呼吸,換下臉上沉重的表情,堅持微笑著,走進了向寧的病房。他固執地堅信,總會有某一次,他一走進病房,就看到向寧溫暖燦爛的笑臉,聽見向寧對他說:“羅勁松,看你急得那熊樣,太丟我臉了!”
誰知,一進病房,羅勁松就傻了,楚向寧的病床是空的,床單撤換過,平整得一塵不染。
羅勁松猛然反應過來,轉身向外追去,他奔跑的腳步聲驚動了走廊兩側的人,紛紛停下腳步望著他。那一具蓋著白布的身體,就在幾步之外,羅勁松很想一下子衝到跟前,又害怕真的走到近前,他還沒做好準備。手腳不協調地亂擺著,幾次差點摔倒。
“二胖!”只叫了一聲,羅勁松的眼淚和鼻涕就一起滾落下來。他又走了兩步,幾乎就要碰到那架車子了,卻雙膝一軟,噗通跪在了地上,小護士們手足無措地看著他,有兩個則立刻上前,試圖將他攙扶起來。
羅勁松的腿彷彿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使不上力氣。他咧著嘴嗚嗚大哭,聲音嘶啞難辨:“二胖!我錯了,我以後都戒菸了!我也不去和劉兔子爭了!我錯了,我以後再不會惹是非了!二胖!我帶你去海邊養老!我再不扯你的褲子了!二胖!二胖!求求你,
別死好嗎?你死了,乾媽怎麼辦,她終於記起你了,她說你是個喜歡聽歌的小胖子,她還知道我常常揹著你!二胖,你死了阿和寶妞去欺負誰呀!二胖!我愛你!別丟下我!我害怕自己一個人……”
小護士們的眼圈都紅了,不住擦著眼淚。一個扎馬尾辮的對旁邊短頭髮的說:“想想朱阿姨也算值了,別看五十幾歲,又得過乳癌,倒也有人這麼死心塌地愛著她,臨走還有這樣的真情告白,做女人還求什麼呢。”
邊上短頭髮的小姑娘一邊哽咽一邊點頭:“聽聽他說的,這年頭,還有哪個男人肯為了愛人戒菸,陪她養老,還揹著她聽歌的。我要是能找著這麼樣一個,就是得了絕症也不捨得死啊!”
羅勁松的鼻涕還掛在臉上,聽見這話,生生噎住了,眼睛緊眨巴幾下,神經一顫,幽幽默唸著:朱阿姨?朱阿姨?朱阿姨……
忽然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羅勁松,看你那熊樣,太丟臉了!”
趕緊回頭,護士小姐正用輪椅推著向寧,靜靜站在他身後。向寧的臉上,掛著個溫暖燦爛的……嘲笑。原來羅勁松離開的時候,他剛好醒了,於是被推去做了檢查。沒想到,回來時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羅勁松想,反正臉也丟光了,沒什麼可顧忌了,索性恢復了屁顛顛的狗腿本色,圍著向寧鞍前馬後忙活起來。他一邊幫向寧揉腳,一邊感嘆:“你要是再不醒,我都打算隨你去了!”
楚向寧笑笑,一臉幸福地說:“勁松,我做了個夢。夢見在幽暗的森林裡迷了路。四周很黑,什麼也看不到,我喊著爸爸媽媽哥哥,卻沒有一個人回應。我辨不出方向,只是一直走著,不知道哪裡是盡頭。後來,我看到一絲光亮,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光影來處。我雖然看不到他的臉,卻聽見他在叫我,他叫我……二胖……於是我就醒了。”
羅勁松鼻子一陣酸澀,卻笑得無比開心:“二胖,不管夜晚有多長,總會天亮,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會做那個夢了。”
許多年後,市內某律師事務所中,羅勁松一步三晃地晃進了楚律師辦公室,將手中新鮮出爐的點心小吃往桌上一丟。俯下身去,隔著寫字檯湊近了楚向寧的臉,小小聲問:“覺得怎麼樣?”
楚向寧奮筆疾書著,頭也不抬地說:“請諮詢專業範疇以內的問題,諮詢費按小時計算。不滿一小時的,都按一小時收取。”
勁松一臉奸笑:“楚律師,我想諮詢一下,今晚上情況是否允許?能來一發嗎?”
這時秘書小姐引了人進來,楚向寧趕緊起身招呼客人,羅勁松識趣地退了出去。臨到門口,聽見楚向寧在身後公事公辦地說:“羅先生,關於您剛剛那個問題呢,目前還沒有相關條例法規。不過按常例來講,應該沒有問題。”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