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文武人人忐忑難安、頭大如鬥,兩相比較之下,那在京郊安享天年的周博凱簡直不能更加愜意。直讓人忍不住去揣度這隻老狐狸是不是早早猜出了今日的局勢,這才在激流沒頂之前,飛速的從爛泥裡拔出了腿,三下五除二的爬上岸,過好日子去了。
臨行之前,顧元戎奉陳子爍之命,去大牢裡看了賀文淵。
顧元戎覺得,大抵千百年之後,賀文淵也會是市井茶館裡那些說書人口中的傳奇人物。
據聞,官差到賀府去捉拿賀文淵時,這廝這捧著硯臺毛筆,在賀府大堂白色的牆壁之上寫寫畫畫,畫畫的是千山江流,題詩曰:
博得錦衣歸故里,功名在身算男兒。
是非功過身後事,管爾贊名或罵名。
其肆意張狂,也算得世間難尋。
大牢之內,賀文淵正拿著一根草根摳牆縫扒拉螞蟻,跟個孩子似的,一邊玩兒,一邊還吹著口哨。
“賀先生好精神。”顧元戎隔著欄杆道。
“非也非也,是實在無聊。”賀文淵頭也沒回地笑著回答道。
他二人說話間,獄卒已經將牢門開啟,而後退到了一邊兒。顧元戎踏入牢房之中後,獄卒便將門掩上,遠遠地站了。
這一廂,賀文淵將草根插在牆縫之中,轉過身來,正襟坐了;那一廂,顧元戎目送獄卒遠去,這才轉過身來,看向賀文淵——布衣亂髮,不減狂態。
“顧侯爺有何指教?”賀文淵笑道。
顧元戎抬抬眼皮,波瀾不驚地說道:“賀先生玩笑了,在下奉陛下之命,前來看一看賀先生,問問賀先生可還有什麼想要說的。”
賀文淵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起來,道:“若說是對陛下,對朝廷,罪臣自然是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想來陛下也沒什麼需要聽我說的。但是對顧侯爺,文淵倒是還有幾句話要說,想來陛下早知道,這才請侯爺來此汙穢之地,聽聽文淵這將死之人的肺腑忠言。”
顧元戎不語。
“雖然這地方骯髒不堪,還是請侯爺坐一坐吧。”賀文淵抬手道。
顧元戎向前走了幾步,在賀文淵面前五尺處端坐了下來,淡淡道:“何處的地不是地呢?坐在哪裡其實都一樣。賀先生說得客氣了。”
賀文淵的手一頓,挑了挑眉頭,道:“侯爺越見超脫了。是為了高將軍的事情?”邊說,他邊從地上的稻草鋪蓋中又摸出一根稻草,叼在唇間。
“如今已不能叫他將軍了,該叫賊子。”顧元戎道。
“呵呵。”賀文淵笑了兩聲,換了坐姿,懶懶地歪在了地上,“天做棋盤星為子,你我皆為弈中棋。下棋的是老天,被擺弄的是你我,結果世事總無常,誰也說不定有個被逼無奈,奈何一步失足,旁人便覺得你是十惡不赦,再不給機會了。”
顧元戎故意道:“先生在說自己?”
“我?”賀文淵笑道,“我可不算被擺佈了,我是早知今日,偏要當初。顧侯爺,大將軍,人都是要有取捨的,我要得的是功名在身,結果便舍了性命。漢朝有個主父偃說‘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我自來覺得他說的不錯。”
他並沒有讓顧元戎說話,只自己繼續道:“縱觀史書,能做天子近臣、帝王心腹的,唯有兩種人,一種是有把柄在帝王手中的,另一種便是孤臣獨臣。前一種是君王說你要怎麼死,你就必須要去怎麼死,譬如在下;後一種無黨無朋、孑然一身,最容易明哲保身、得以善終,也最容易行差踏錯,於是萬劫不復……譬如侯爺。”
“哦?”顧元戎淡淡問道。
“侯爺自己想想,自侯爺做了官以來,除了幾個位卑言輕的朋友,可有哪個世家大族、朝中權臣與侯爺走得親近?朝中黨派傾軋鬥爭,可有誰真的拉攏侯爺?巴結投奔的人雖多,可有幾個是真正名儒學士,能讓人放心任用?這不是獨臣,又是什麼?”賀文淵含笑道。
等顧元戎想了想,賀文淵又繼續道:“侯爺的境況,不得不說是當年陛下一手造就,那是因為陛下當初想要個獨臣,而如今侯爺的出身漸漸淡了,位置越見高了,各方權勢也就開始扒了上來,陛下如今是切切實實想要侯爺長命百歲的,自然希望侯爺自己老老實實做個獨臣,別走錯了。故而,陛下才讓侯爺來聽文淵的一番廢話。”
賀文淵撥撥自己叼著的那根稻草的草尖,玩笑一般說道:“畢竟,陛下心裡最重要的,是這萬里山河,他真正最愛的,是這大魏江山,旁的誰都要放一放。古來有名的帝王,幾個不是這樣,可憐那些男子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