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內容,明明確確是要激起諸王侯的王子內部相爭,並且把諸王捏在手裡,想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即使千百年以後的人們,再透過史料去踹度這段故事,都可以想象的出,當時分封在大魏各地的諸王聽到這些,該有多驚怒。
而在元熙十年的二月,大魏諸大臣得知賀文淵的秘折上的內容,是在第二日——即二月初十的早朝上,透過他們的口傳,那些天子近親的王侯們,知道的要略微晚上那麼兩三天。
摺子是孫景緻站在御階邊兒上,一字一字的念出來的,他念的全無感情,聽在諸位大臣耳中,卻是字字重達千斤,在他們心中砸起驚濤駭浪。
顧元戎皺眉聽完,用餘光悄悄看了賀文淵一眼。身著皂色朝服的文官微笑著微微低頭,臉上波瀾不驚,似乎對所有人的驚異恐慌混不在意,也似乎對自己混不在意。
對,就是對自己混不在意,好似全然不知道自己正在黃泉路上一步步走遠。
但是賀文淵是什麼人物,這般把人心都猜透了的萬年狐狸精,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本摺子一出,諸侯王絕不會留他的性命。
事實上,賀文淵確實早就想好了結果,甚至連他自己最後到底會死在什麼刑罰上——車裂?腰斬?亦或是凌遲?他都已經有過估量。但他還是這麼做了,不但這麼做了,甚至他給陳子爍出的計策絕非只有《賢王天擇令》這麼一條,這些計策如若陳子爍條條狀狀全部採用,賀文淵得罪的人,足夠讓他死後挫骨揚灰,灑在官道上任萬人踐踏。
因為賀文淵不得不這麼做。
陳子爍早就用“許他功名利祿、讓他留名經史、任他貪汙受賄”這三個條件,買了他橫死官場,買了他慘淡收場。這場交易雖未言明,兩方的聰明人卻都早已心知肚明,這買賣做得你情我願,沒什麼可多說的。
這件事的前前後後若全辦妥了,就可以打個比方:
賀文淵的計策是刀,賀文淵是握刀殺人的兇犯,陳子爍是買兇殺人的主使。主使看著城東城西那無名氏心頭頗恨,不弄死這廝睡都睡不安穩,便花了重金買兇殺人,要殺的人死了,苦主去告官,官府查來查去,抓住了握刀殺人的兇犯,雖知道想殺人的是那個主使,卻苦於沒有證據,只能殺了兇犯叫苦主看著解解氣。兇犯得了重金,甘心去死,主使花錢解了心頭恨,十分高興,這二人你情我願,兩方開心。
只可憐那苦主憋了一肚子氣,找不到地方撒。
顧元戎沉默地從賀文淵處收回目光。
他如今與賀文淵的關係不冷不淡的,並不好說什麼,故而看了賀文淵這些許的片刻,便轉而繼續聆聽孫景緻誦讀章折,陳子爍發號施令。
諸王幾日後便上了摺子來哭訴,賣舊情賣輩分賣祖訓,意圖阻止陳子爍真的去施行那所謂的《賢王天擇令》。
但是,所有人心裡其實都清楚,這不過是垂死掙扎,那高高在上掌握大魏江山的皇帝,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消減諸侯王手中的權力。諸侯王們之所以依然如此奮力的掙扎,也只是因為想要從帝王手間不大的縫隙裡,為自己奪去更多一點兒的利益。
時間在雙方的討價還價之中飛速流逝,至三月初,經過更改的《賢王天擇令》終於正式成為大魏的律令之一,這份《賢王天擇令》將賀文淵所寫的原文進行了一定的更改,朝廷對王位繼承者的選拔,將會在諸位王侯自己挑選推薦後進行。
《賢王天擇令》實施後十三四日,各種檢舉揭發的摺子便如同雪花片一樣飛進宮中,在清心閣內飄飄蕩蕩,煩擾人心。
顧元戎被陳子爍拉進宮內弈棋,都下了百十來招,孫景緻還在清心閣另一角指揮小內侍整理那兩疊各有四尺多高的進諫摺子。
陳子爍抿了唇,捏著黑曜石的棋子盯著木棋盤看了許久,終於忍不住把棋子往翡翠棋盒裡一砸,扭頭吼道:“還有完沒完啦?!都給朕丟出去!丟出去!!”
孫景緻被唬了一跳,倒也不敢真把摺子扔出去,只好慌慌忙忙地揪著那兩個嚇壞了的小內侍退了出去。
顧元戎面上一片波瀾不驚,他目送孫景緻一行走出清心閣,便又疏離有禮地看著面前的棋盤,面上沒有一處動一動。
陳子爍一時再沒有下棋的興趣,他把手肘撐在放置棋盤的小木几上,修長有力的手指壓著自己的太陽穴,一雙眼神凌厲的眸子閉著,鑲著金線壓著龍紋的玄色廣袖從腕上一路滑到手肘,裡頭伴著白色的綢緞褻衣,兩層衣袖層層疊疊地堆在棋盤上,亂了棋局,也露出一整個蜜色的小臂。
顧元戎知道這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