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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我都會夢見他,但那些夢始終不清晰,常常是老袁已經老成了一顆老北京城裡的歪脖子樹,而我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模樣,有時那個皴著一張老臉又瘸腿歪嘴的老頭就與我一街相隔,可每次我笑著向他跑過去,總會被不知哪兒來的人流衝散。

時間定格又消散於我們相依為命的那一年。每一回都在夢裡嚎啕大哭,每一回又在醒來時把眼淚擦乾。如開竅一般,往往醒來以後我就會冒出許多離奇的想法,我想把這些想法全都編進《醉死當塗》。

當我在家抓破腦袋編舞的時候,《遣唐》的首演在藝術中心一炮打響。在黎翹開啟全國巡演之前,他來我這破地方找我。

隔著兩米遠的距離黎翹望著我,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與剋制,纏綿地圍著我繞著我,如輕柔的風稀疏的雨。他沒走近,我也沒迎上去,我們就這麼互相看著,一眼兩眼三四眼,彷彿十年百年千萬年。

他說你怎麼不告訴我你爸過世了?

“告訴了又怎樣呢,人都走了。沒事兒,走得不拖拉,不痛苦。”這個時候我已經放棄了與這人敵對的態度,再見到黎翹我挺高興的,只是秋風有點涼,多少掐滅了一點常伴在我臉上的喜氣。

“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我能不能借一點藝術中心的場地?我現在缺一個排舞的地方,還缺……一個劇場。”

“沒問題。近兩個月還有兩場大型演出,只要和它們把時間錯開,整個藝術中心隨你用。”黎翹爽快答應,又問,“還有別的嗎?”

“沒了,都挺好的。”難得還能這麼心平氣和地談話,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提顧遙那筆爛賬。我張開手臂,笑著跟他說,“我在新聞裡看到《遣唐》要全國巡演了,祝你馬到成功,抱一抱吧。”

黎翹便走上來。他占身高優勢,兩臂張開,忽然將我完整裹進去。

許是上回那失控的幾個巴掌令他也感到後怕,一開始他抱我抱得小心翼翼,而後漸漸用足力道,我被他摟得呼吸不暢,一顆時上時下的心卻終究平靜下來。

一直到黎翹離開,我們都沒再多說一句。這陣子我聽了太多“節哀順變”的話,過多的安慰實不必要,我很享受這一刻的靜默。

《遣唐》當然會成功,但《醉死當塗》十之八九是要失敗的。

三十八、醉死當塗(下)

我再見黎翹已是三個月後,期間他忙於《遣唐》的全國巡演,我也沒閒著。

活人不在身邊,新聞卻鋪天蓋地,抬頭不見低頭見。電視與網路上都常能看見黎翹與楊灩接受媒體採訪。據那些新聞說黎翹還在巡演的某兩站換掉了男主角,親自上臺過了一把戲癮,除個別永遠無法取悅的批評家,反響相當不錯。楊灩的反響就更好了,她在採訪中披露自己即將離婚,雖沒點名道姓直指顧遙,但卻光榮樹立起一個為藝術犧牲個人生活的美女舞蹈家形象。偶有一個瞬間我望著螢幕上的俊男美女出神,我會覺得其實他倆在一起也挺好的。

別的主創與群演早先一步回了北京,但黎翹與楊灩沒回來,他們受邀赴美,結伴飛往了大洋彼岸。

實則按照合同威爾頓這會兒也該飛回德國了,但黎翹又臨時續約了他三個月,擺明了是要留他在北京,替我監一監《醉死當塗》。但德國佬依舊看不上我,從他時不時緊擰的眉頭、斜睨的眼睛與耷拉的嘴角中都明確無誤傳遞出這個訊號。我有且僅有自知之明,舞美燈光之類的設計一切從簡,若非遇見實在堪為我能力之外的問題,儘量別現身招人討厭。

我對《醉死當塗》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擴編,它由一支數分鐘的獨舞變成了一出由群舞、雙人舞與獨舞共五部分組成的小型舞劇,而改編的依據多半來自於這些年我的所見、所聞、所感,來自於我懷念老袁時的夢境與我個人那少得可憐的舞臺經驗。所以遇上能力之外的問題也就在所難免。

威爾頓本一點不願摻和我這沒頭沒尾的一齣戲,偏偏我抱必死之心,只要他一出現,就亦步亦趨地尾隨、前進,連他出恭亦不放過。古有楊時立雪於程門,今有袁駱冰蹲候廁所,威爾頓每每尿畢將一管毛茸茸的陽具又放回褲襠,轉頭就能見我一張笑得倍兒殷勤的臉。在我如此鍥而不捨地胡攪蠻纏下,威爾頓最終作出妥協,但他要求我,《醉死當塗》的公開宣傳過程中絕對不可以出現他的名字。

我本來也沒打算公開宣傳。

我不想伸手向黎翹要那筆解約費,一來當初是我自己一意孤行非簽約不可,二來我也實在懷疑自己有沒有那個立場。顧遙那聲關於“狗”的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