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佳巖閉著眼睛,平穩地呼吸著,是睡眠的呼吸,面容寧靜。
33
整個冬日,佳巖陷入了冬眠。
他不再空洞地睜開眼睛,四肢僵硬地任人擺佈,而是閉上眼睛,陷入了沈沈的睡眠。
葉荃坐在暖爐旁邊已經鋪上鬆軟墊子、裹上了錦緞的搖椅上,握著手,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床榻。如果不仔細觀察,看到床上的人胸口微微起伏,真的會以為那是個死人吧。
葉荃忽然輕聲喚了一聲,佳巖。
偌大的房間裡靜悄悄的,倏忽一下吞沒了那聲叫喚。
葉荃忽然站起來,走到床前坐下來,看著佳巖平靜的睡臉,開口道:“你如果再不醒來,我真的要造反了。”
“這一年,葉家都沒有給宮裡送貢,我也拒絕去宮裡看望皇後和皇子,如果你再不醒過來,我就不知道會做什麼事情了。”
葉荃俯下身子,仔細地端詳佳巖。這是一張年輕男子的臉,線條細緻但是硬挺,雪白細膩的面板繃緊在瘦削的骨架上,增加了平靜面容上那種超脫世俗的冷淡感覺,似乎當這雙緊閉著的眼睛張開的時候,你依然會看到那雙冷淡的、遊離於渾濁世界之外的眼睛。
葉荃想伸出手去碰一下佳巖,卻覺得萬一真碰到了,說不定就散了,佳巖儼然不真實的夢境。
於是他把嘴湊在佳巖的耳朵邊,這麼近,他可以看到那些纖細的,微微發亮的頭髮絲,可以聞到被子上、衣服上冷冷的薰香。
擱在湖藍色緞面被子上的有一隻細膩白皙的手,纖長的尾指無預兆地顫抖了一下。
第二天,在一月的大雪裡,葉荃突然隻身出門了。
然後,在春寒料峭的二月的一個早上,佳巖同樣毫無預兆地睜開了雙眼。
紅琳本來在幫佳巖擦手,手中的手突然縮了回去,於是紅琳抬起頭,當發現佳巖用那隻縮回的手擋在自己的眼前,眯著眼睛微喘的時候,她猛地站起,然後撞翻了水盆、凳子、火爐,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一邊大喊,去找侯爺!去找侯爺!
御醫院裡最有聲望的御醫大人都坐在慶慧侯夫人的床側,號脈會診,皇後就端坐在一旁,認真地看著。
佳巖靠在床上,垂著眼睛,眼睛下方有著淺淺的發紅,彷彿梅花瓣上暈開的紅。此刻,無論精神還是肉體,只覺得沈重得連喘氣也艱難,彷彿就要被千鈞之力壓垮了。
紅琳說自己睡了好久,那自己怎麼會醒來,一直睡下去,睡到死不就好了,把這一切的痛苦拋擲掉;但現在自己卻卑微地醒過來,接受這種冷漠造作的檢視,難道是生的慾望還是戰勝了錐心的絕望,是自己同情自己了吧,冬夜裡的雪花,再怎麼飄浮,還是要墜落地面。
御醫們開出了藥方,報告了病情,魚貫退出。皇後葉紈拂開輝煌厚重的裙袍,走到床邊來,一路釵環叮噹。
葉紈再次看看佳巖病態的樣子,然後退後一步,挺直了身體,心裡突然對他充滿厭惡,她覺得自己以前那麼疼愛他,真是奇怪的感情。這個病弱任性的人讓這麼多的人鬼迷心竅地胡作非為,真是太不應該了,但是自己卻必須要做出對他好的樣子。
於是她熟練自然,如往常般地親切微笑,用飽滿紅豔的嘴唇說出關心的詞句。
回到宮裡,葉紈想徑直去看自己的小兒子,翰敏卻已經等在自己的宮殿裡了。葉紈看著翰敏焦急的眼神,深呼吸了好幾口,才慢悠悠地頷首請安。
34
佳巖穿著白色單衣,屈膝坐在大床的陰影裡,臉埋在手臂裡,整個人彷彿化開了,融為陰影的一部分。
葉荃停住了腳步,覺得喉頭梗住了什麼東西,讓自己的呼吸變得艱難起來。他第一次覺得原來屋樑是這麼高,自己住了一輩子的屋子原來這麼宏偉,顯得人是這麼弱小,屋子那一頭竟如九天之河,難以逾越。
可是可以後退嗎?佳巖的脆弱和絕望近在咫尺,還有其他的人可以靠近他嗎,沒有。除了自己,沒有其他人了,又或者,需要靠近的人其實是自己。
他想起在戰場上,烈日下刀光劍影,鮮血模糊了視線,幾乎已經憑著本能地揮動自己手裡的劍,上前一步,揮劍而下,那麼此刻自己也需要如此的本能和勇氣,面對自己的伴侶。
他往前跨了一步,覺得緊張,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嚥下唾液。
佳巖的身影彷彿化得淡下去了,葉荃咬住牙,往前走。
走到了花梨木精雕細琢,雕樑畫棟的床第前,眼睛被堆滿床榻的絲綢錦鍛的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