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沒派人來監視我這裡,那才是怪事。他們三個又跟我不同,都沒有過改裝的經歷,不管化妝成什麼樣子,落在行家眼裡馬上都會看出破綻,我們四個人在一起,極好辨認。
因此這個時候最安全的辦法反倒是直接出城。
沈靜現在不會輕易就跟我撕破瞼,以他的心思,絕不會想到我能這麼輕易就同時放棄多少人得之不易的榮華富貴和同他之間的恩恩怨怨。只要到了城外,隨便找個樹林小屋換個相貌出來,應該都能躲得過。
衣服,易容用的藥,乾糧,銀兩收拾得一應俱全,古人辭官,好像很多都把大印掛在房樑上,我府中也不會少了沈靜的眼線,就只好把印章藏在床底下了,那封給沈靜的信被我封上口,寫上「沈靜親啟」四個字,比被塞在桌子腳底下——如果收的人是沈靜,那他自然能找得到。
冬天的天黑得快,因此儘管信蘭他們來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一切收拾好之後,也還沒過戌時,我們四個人換上便裝牽著馬走在街上,我想起三年前初到京城,師兄慘死,被沈靜所侮,投靠沈季,與哈森比武,只覺得一切都是恍如隔世。
能知道蠻族訊息的人畢竟只是朝中少有的幾個跟兵部有關係的官員,街道上如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並沒有什麼不同,三三兩兩的人你來我往,大多數人都顯得悠閒自在,不像白天那樣匆匆忙忙,萬家燈火燃了起來,—打眼看過去,帝國京師,的確是一片繁華景象。
一個穿紅襖的小姑娘彎在街角賣糖葫蘆,眼睛大大的,漂亮得像是一個娃娃,威遠一向最愛吃糖葫蘆,這種時候仍然不忘,跑過去買了幾串分給我們,小姑娘嘴甜生意好,雖然買的人多,隔著老遠還是個忘衝著我們喊:「幾位走好哦!」
聲音甜膩,像是一下子就能傳到人心裡一樣,久久不散,我聽著,卻只覺得一股說不出來的淒涼,今夜紅顏,可會是明日白骨?原來能平平安安活到老,已是人生最大的福分,眼前的萬點繁華,瞬間已變成過眼雲煙。
人生最痛苦的感覺,就是能預見接下來的悲慘,卻偏偏卻又無能為力。
接過信蘭遞過來的糖葫蘆,我嘆了門氣:「咱們這麼跑出去,應該也算得上是臨陣脫逃啦。」
從沒像這個時候這樣強烈的意識到戰爭,從沒想這個時候這樣希望沈靜能贏,不管怎樣,如果他能保住京城,我都會很開心。
照拂九州的彎月,見證了家家的歡樂與悲愁。點點燈火,每一顆看過去都是那麼的渺小,但是那每一點,代表的卻都是一個家庭,幾多美夢。無數盞燈,無數條生命,這場戰事一過,保得住不被風吹滅的,又會有多少呢?
我從不忌諱殺人,死在我手中的人也早已數不清,但是那些都是些該死的人,我不殺他,他即殺我,該死的人不死,像沈靜,如魚剠哽喉,不吐難快,無辜的人喪命,如廬陵飛雪,中原百姓,卻是讓人心寒血冷,心傷心痛了。
與之相比,我跟沈靜這一點點的私人恩怨,於我雖是不共戴天,於這錦繡中原,家國山河相比,倒是顯得忒小了!
信蘭悄悄地握住我的左手,並不說話,劍琴開口說道:「你就是留在這裡,也改變不了什麼……如果,昨天死的那個人是沈靜,就好了……」
「死的如果是沈靜……」
無意識地重複他的話,卻沒有別的感覺,只覺得劍琴的眼波潤澤,溫暖如春。
說的雖然不是全對,於我卻是莫大的安慰。
心知肚明,到了現在,沈靜的死活,倒不是關鍵所在了。沈季沈宗兩個人,一個軟弱,一個陰狠,也都不是什麼好人,死不足惜,相比之下,跟蠻族之戰,反倒是沈靜更有可能勝出,但是無論他輸他贏,這場面仗卻都是非打不可,結果並不會改變。
可是,就算是他贏,那贏了之後呢?
又會如何?
一切重又回到原點罷了。
回給劍琴信蘭一笑,我伸手直指城門方向:「我沒有事,不用擔心我。再不快走,過一會兒城門可就要關了。」
能解決的問題叫做問題,不能解決的問題則叫事實,對於事實,該學的是怎樣接受而非改變——如果我不明白這個道理,那麼我早就熬不過師兄和沈靜那諸多事情而心傷神碎了。
現在要緊的是如何能從這裡安全的帶著他們三個人離開。直接南下,太過於明顯,有威遠和信蘭在,就是沈靜不想追究,裴幕天也不會善罷干休,信蘭威遠來自西方大漠,蠻族則是來自北方冰天雪地,要不引起疑心,現在最安全的路卻是從北門出城,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