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有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顧秉抬眼,看見玄衣黑甲軒轅立在一輛黑金戰車上,身著鷹首鎧甲的武士駕著紅鬃白馬,停在廣場中央。不知從哪裡,禮官放出一頭身形碩大的雄鹿,軒轅手拉長弓,連放數箭,那麋鹿便哀鳴倒地。有謁者把麋鹿拖走,軒轅沒有下車,目視著兵部尚書為大將軍赫連杵授予節鉞。
顧秉鬆了口氣,跟著長長的隊伍出了城門,為他們的陛下送行。在百官之後,還有翹首觀望的黎民百姓,在漫長的隊伍之中,有他們的父兄或是情郎。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人群中開始瀰漫哀慼的悲聲,甚至有幾個膽大的,索性哼唱起陽關來。
軒轅下了馬車,站在出徵隊伍之首,按照原先的安排,是要由中書令黃雍為他折柳送行。
斷斷續續的陽關讓幾個臣子都忍不住落下淚來,顧秉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想起前程難料的戰事,還有將赴險境的同僚,心中也是陣陣酸楚,夾雜著狂亂的恐慌。
可群臣裡最不能慌亂的,便是他。
禮部侍郎疾走幾步,到了他們這裡:“趙大人,黃大人身體不適,已經先行回去了。你品秩最高,不如你來為聖上敬酒吧。”
趙子熙的眉頭跳了跳,乾脆利落地答道:“不去。”
禮部侍郎臉色僵了僵,繼續遊說道:“趙大人,這可是難得的榮寵,群臣之中只有趙大人最為德高望重,堪當此大任,你看大家都在等著。趙大人,你看。。。。。。”
趙子熙看了眼軒轅,淡淡道:“我不去,讓顧秉去。”禮部侍郎霎時可憐兮兮地把目光投向顧秉。
顧秉壓低聲音:“趙兄,以大局為重。”
趙子熙直視顧秉,意義不明道:“本官私以為,若是由顧大人去進上這杯送行酒,折上這支灞橋柳,聖心才會大悅,士氣方會高漲啊。”
顧秉還想推辭,就看見軒轅看過來,挺直的背影看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有了幾分淒涼的意味。顧秉本就心中難受,這下子更是愁腸百結,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盡數嚥了下去。
顧秉在群臣的注視中走向煙柳悽悽的灞橋,挑了最是青翠可人的一枝折了下來,緩步向軒轅走去。
禮部侍郎端上兩杯踐行酒,顧秉用柳梢蘸了蘸,滴在軒轅的額心。
軒轅看著他近乎於虔誠的表情,想起不知何時才能凱旋,又是一陣悵然若失,不由戀戀不捨起來。
顧秉端起酒,沉聲道:“臣代全體臣民,願陛下英武之師早日得勝而歸!”
軒轅也執起酒杯;用只有他們二人聽見的聲音道:“朝裡就交給你了。勉之,你。。。。。。朝局複雜,你要保重,亦要小心。”
顧秉看著他,只覺得心頭絞痛,半晌才聲音發顫道:“臣知道了。陛下也務必保重龍體,按時進食就寢。”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模模糊糊的陽關曲中,顧秉瞥見軒轅紅了眼圈。
軒轅轉頭,揚起聲音:“兒郎們,開拔。”
顧秉久久呆立在煙塵漫漫的官道上,直到最後一個士卒的背影都消失不見。
“陛下和你說什麼了?”吳庸壯著膽子八卦兮兮地湊過來。
顧秉淡然道:“陛下讓諸位臣工克勤克儉,竭盡忠誠,以朝事為重。”
吳庸沉默半晌,輕輕道:“大人,把眼淚擦擦吧。”
第四章:若比相思如亂絮
當軒轅背靠著一顆老柏遙望繁星的時候,顧秉卻一個人留在中書省整理邸報。最頭疼的還是戶部那邊的事情,又要保證大軍的糧草供應,還要體恤百姓的承受能力。
軒轅平生最反感苛捐雜稅,又總喜歡搞些皇恩浩蕩,免賦三年的恩典。他是落得個好名聲,可苦了他們這些做事的人。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痛到最後,連眉骨都如同針扎一般,顧秉無奈地找了條絹布,在井水裡浸了浸,捂到頭上。
顧秉對著搖曳燭火發呆,大軍臨行時,軒轅的暗示言猶在耳。
“朝局複雜,你要保重,亦要小心。”
他言中之意,不過是暗示朝中某位權貴暗含反心還和藩王甚至外邦勾結,甚至就有可能在東宮諸人之中。顧秉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敲著,說來好笑,平時覺得笑意可親的諸人霎時變得面目猙獰起來,似乎人人都有嫌疑,人人都不值得相信。
正在心煩意亂之時,有人推門進來,顧秉抬頭,見是趙子熙。
趙子熙把幾份奏摺放到桌上,自顧自坐下來,倒了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