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俄羅斯皺眉看著穆先生，他說得太肯定了，肯定到有些令人感覺不真實。可據他對穆先生的瞭解，這個四肢俱殘的天才博士是不會說沒把握的話的。他很想問，問穆先生憑什麼那麼有把握，他口中的那個“他”是誰，但卻沒有開口，正如他之前所說，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相應地，有些人知道得也越少越好，說不定他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穆先生的回答再一次令他感到意外。

“我不打算瞞你，艾俄羅斯，”他說，“如果你想知道，我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

艾俄羅斯沉默著，猜測穆先生願意把這個秘密和他分享的目的。

穆先生似乎看穿了艾俄羅斯的心思，道：“沒什麼別的意思，艾俄羅斯，我相信你的為人，也相信我們共同的理想始終都沒有改變，也不會因為我們之間出現的一點點小小芥蒂而受阻。”

竟然用這種方式來表示誠意！

這是一種完全不摻假的表示方式，把一個能決定自己的理想、整個智慧聯合企業甚至全世界未來的天大秘密和他分享，這個方式勝過了千言萬語，勝過了其它一切行動，一瞬間艾俄羅斯甚至有些感動，穆先生給予他的的的確確是源自於共同的理想才會有的一種信任，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信任。

可能很多女人都會不服氣，但事實上，很多時候，兩個男人之間的信任從理論上可以超越一切，甚至可以超越人類社會中千百年來一直被人們以各種形式不厭其煩地歌頌的愛情，就算不是永久的，哪怕只有短短一剎那，這種信任爆發出來的光輝也能讓人感受到人類誕生之初那種開天闢地的力量！在歷史的長河裡，很多人就是為了追求這種力量而死，人類社會的無數次興衰起落、改朝換代也少不了這種力量在其背後的推動。

穆先生是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的，更遑論是付出這麼毫無保留的信任，信任艾俄羅斯的為人、信任他們共同的理想、也信任他們之間的默契和友誼，這是一種足以令任何一個血性男兒都為之感動的信任。

然而，這種感動很快便在艾俄羅斯的胸腔中冷卻了。

他的身體裡原本也流淌著一腔熱血，原本也曾沒有任何理由、無怨無悔地去信任，但他的熱血、他的滿腔激情，早就在這紛亂殘酷的現實中冰冷、磨滅了。

他不得不再想起一個他不願去想起的人——撒加，那個外表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但卻和他擁有同樣的激情和熱血的男人，當然，那樣的他已經是過去式了。他也不得不承認，撒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要負起絕大部分的責任，但為了他的理想，他並不後悔，他是為了拉撒加走上正道而做出那件事的，只是人心太難預測，撒加轉變得太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了。

也許，撒加的轉變正是因為他冷漠外表下的感情太強烈了。

這樣一個男人，他們之間的友情本應該可以勝過一切的，但，為了大局，艾俄羅斯還是毫不猶豫地把它犧牲了。

反過來說，連和撒加之間的友情和信任他都可以背叛，那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不可以背叛的？

因此，穆先生對他的這種原本能令他感動的信任，此時也就多多少少地有些貶值了。

穆先生之所以信任他是出於己身的需要，自古以來，成大事者，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但在這同時，又至少得有一個他絕對信任的人，剛好，艾俄羅斯就是一個值得他信任的人。換句話說，穆先生真正信任的其實並不是艾俄羅斯，而是他自己的判斷力。

而艾俄羅斯自己，所忠實的也並不是穆先生，而是他的理想，他知道穆先生可以達成他的理想，而撒加不能。

這是一場交易，一場信任的交易，又或者，這種交易更近似於一場賭博，贏者得天下，輸者則血本無歸。

艾俄羅斯心裡忽地又泛起一絲悲哀，不為別的，只因為他想起了莎爾拉，那個重情重義的好女孩子，那個直到最後都想要相信他這個其實並不可信的男人的朋友。那晚，莎爾拉瘋狂發洩的痛打、她失控的怒吼、她被吹散在風中淒厲的號哭，讓他至今想起來都冷入骨髓……為了他的理想、為了他死得連牲畜都不如的母親和弟弟，他犧牲了自己的一切，良心、朋友、尊嚴……這些東西都是從他的心頭生生地割下來的！到現在，他已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鮮血淋漓，除了這副空殼和押在命運賭局上的理想，他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和穆先生一樣，他輸不起，不同於瘋狂到想要毀滅一切的撒加，他們把自己的一切都賭在了這一仗上，所以，他們絕不能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