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忘了散雲的口訣,一時飛得高了,心裡一慌,從雲頭上直接掉了下來。幸好掉進的是妙手園裡的天河水裡,沒受什麼傷,只是在溫熱的水裡把身上的白衣服泡得溼透。他摔得昏頭昏腦,在水裡浮浮沉沉,最後被一隻手拽了出來,接著就被摟進一個溫暖的懷裡,頭頂上還響起一個十分慵懶的聲音:“我說今天早上怎麼流霞都比往常好看,原來是老天賜我一個美人兒,幸哉妙哉!”
吳缺聽得心裡發堵,抬起頭來想說話,卻看見一張笑得和煦無比的臉,一雙眼睛滿帶笑意地望著他。吳缺身上溼透了,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又被一個男人這樣抱著,心裡發毛,掙開他站起來,顧不得頭髮上滴滴答答的水珠,就按照人間的禮數向他行禮說:“多謝兄臺搭救。”那人不說話,只湊過來攏住他,吳缺嚇了一大跳,剛想推開他,就聽那人低低地說:“莫動,待我用術法將你的衣裳烘乾,莫看你已經成了仙,在天上,著了涼一樣要頭疼發熱,到時候又要費許多工夫。”吳缺只覺得周身一陣溫和的熱意湧上來,知道他是好意,便任他攏著自己,那熱氣雖溫和,可自己溼透的衣裳和頭髮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幹了。吳缺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衣服,不防那人輕薄地貼到他耳邊,吸了吸鼻子說:“美人兒身上有藥香,是管哪味藥材的藥仙?”
吳缺趕緊躲開,站得離他遠些說:“在下不才,是管黃連的。”
那人眉毛一挑,說:“可惜這麼個美人兒,說話一股酸溜溜的迂腐味道。”
吳缺大怒,瞪著眼睛說:“我雖為兄臺所救,可不知哪處得罪了兄臺,為何要一再輕薄戲謔於我?”那人卻笑得歡:“恩,不錯不錯,雖然還是迂腐,可終是有點人味兒了。”然後一正臉色,向他拱拱手說:“在下寧鎮懷。”
吳缺習慣性地回禮:“在下吳缺。”剛說完就看見那人沒皮沒臉地拈起自己的一縷頭髮,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說:“好名字,好香氣,好頭髮。”
吳缺驚得往後退了一步,煞白著臉對他說:“兄臺請自重!”
“自重有什麼意思?”寧鎮懷向他又逼近一步,一張臉幾乎要貼到他臉上來:“你看這天上地下滿世界逍遙快活的人,哪個是自重的?”寧鎮懷湊過來攬住吳缺的腰,兩片嘴唇在他臉上滑了一下,笑得一臉春色:“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得,怎麼得的道,不如我來教教你?”吳缺僵在原地,一臉不知是憤怒還是恐懼的神色,咬著牙一言不發,臉上卻是一片通紅。
寧鎮懷突然放開他狂笑起來:“我在天上這麼多年,頭一回看見有人這麼容易當真的,我跟你玩玩,你怎麼這麼逗?”
後來天庭裡傳出訊息來,說那個守藥草園子的上胥散仙阿懷被剛進天宮的小藥仙用藥鋤敲破了腦袋,整張臉被敲得一片淤青,惱得躲在藥園子裡不肯出來。
七公主聽見訊息倒是第一個跑來問候他,寧鎮懷不敢得罪這位煞神,包著滿頭的白布出來見禮,被七公主奚落了半天,說沒有薄情郎的樣貌,卻偏偏作一副薄情郎的狷狂模樣,被人敲也是活該。寧鎮懷在層層的白布底下不甘心地說:“我這副樣子,自然不能跟你那位天衡星君比了。”七公主何等的耳力,早聽到了,提著不離身的鞭子照著他就是兩鞭,抽得寧鎮懷臉上的白布齊齊地沿著一個叉裂成了四堆爛布。
“你再提天衡一句,下次抽爛的就是你那張臉!”寧鎮懷捂著臉聽七公主扔下冷冰冰的一句話就駕雲走了,好半天才放下手來,他臉上跟平常一樣,看不出一點淤青的痕跡。寧鎮懷看著七公主遠去的背影,搖搖頭說:“你們這一對才叫人操心,倒是有功夫來管我的閒事。”
☆、桃葉
從初見的那一天到現在,不知不覺已過了百年,吳缺從最初小散仙的白衣裳換到了藥仙的青袍子,駕雲之類的也已經是駕輕就熟了。雖說吳缺每日都要來妙手園採藥,卻不見他對寧鎮懷有一絲的好臉色,他心裡認定寧鎮懷是個浪蕩神仙,恨不得能離這人再遠一些。百年來,吳缺每日只是來挖了玉瓊花或者其他草藥就走,從不多看寧鎮懷一眼。寧鎮懷卻喜歡黏著吳缺不放,只要看見吳缺進園子,他必定會丟□邊調笑的女仙,跟在吳缺後面說話。寧鎮懷如此熱心,吳缺卻只面無表情地挖著自己的玉瓊花和草藥,連眼睛都懶得抬一下。寧鎮懷也不惱,也不覺得尷尬,只一味沒話找話說,自問自答。
於是那些原本看熱鬧的女仙們都知道:阿懷對這個新上天的小藥仙是極有興趣的,而且這個興趣還不一般,有誰見過浪蕩子阿懷連著一百年對一個不說話也不搭理他的人笑臉相迎,輕聲耳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