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很輕,康迪年輕而敏銳的耳朵還是聽到了。在康迪這十幾年,甚至加上他之前幾十年的人生中,從沒有人敢對他露出半分不敬,可自從逃亡開始,他開始感受到這種白眼與輕慢,它們可能來自一間雜貨店的女店員,也可能來自一個破舊加油站的老頭。
康迪握了下拳頭。
沒事,很快就會過去,一切都會好的。他把手伸進衣服最底下的口袋裡,想要摸一下那冰冷的小瓶子,可是他的手剛伸進去,就臉色大變。
那裡面是空的。
他急忙翻遍所有口袋,可是每一個口袋裡都沒有他要的東西。他從屋子裡衝出來,一下撞倒了站在車旁正準備加油的老頭,開啟車門就竄了上去,發瘋一般在車子的每個角落裡翻找。
沒有!
沒有!!
“阿奇爾,阿奇爾!”他大聲叫著,從車上跳下來,一把拽住阿奇爾的領子,“他的眼睛呢?裝著他眼睛的玻璃瓶呢?!”
阿奇爾沒有回答,他冷冷的看著康迪。
“是不是你偷走了,是不是?!”他怒吼著,一把甩開阿奇爾,像頭暴怒的雄獅來回走著,“去哪裡了,它究竟掉在哪裡了?”一回頭,他又衝著老頭吼了一句:“看什麼,快加油!”
老頭抖索一下。
油箱很快加滿了,老頭還來不及把加油槍拿出來,就被康迪一把奪過,隨手扔到地上。卡車如同風一般從油站離開了,留下沒回過神的老頭在背後嘟噥一句:“瘋子。”
這幾天他們趕了那麼多路,要返回去搜尋是不可能的。康迪不願意放棄,他慢慢開著車,命令阿奇爾仔細的在路兩旁尋找,整整一天,阿奇爾都在灰塵和骯髒的灌木叢中東翻西找,可惜一無所獲。康迪惱怒又沮喪,他一腳踹在阿奇爾的肚子上,然後自顧自的回駕駛室去了。
在他身後,阿奇爾慢慢爬回車棚裡。他抓著邊框,一下翻進去,就像是一個破口袋,他平躺著,四肢攤開,身上滿是塵土,手指被石塊劃出一道道血口。
他在那裡躺了很久,眼角滑下一滴淚。
第二天是重複的路途,但這樣趕路的日子不會太多了,康迪離他預定的目的地已經不遠了。今天還是康迪開車,他繞著山路一圈圈的行駛著,路的另一邊是一望無際的海洋。阿奇爾坐在後面的車棚裡。他仍然抱著他的刀,手指一直無意識的摸著自己的手腕。
車身劇烈的顛簸一下,他的手指在面板上留下一個刻痕。阿奇爾的牙齒咬在下唇上,一點點用力,直到嘴唇滲出血絲。
他驀地抬起手腕,一下劃在藍色刀刃上。血流了出來,它並沒有沿著手腕滑下,反而如同由一根無形的線牽引,緩緩浮起在半空中,血色的線蔓延著,在某些點分開,在某些點匯合,慢慢的在阿奇爾眼前形成一個圖騰。圖騰完成了,血液在每一根線上蠕動,它們彷彿不再是阿奇爾的血液,成為了某種在陰暗中祟動的惡靈。
圖騰裂開一條縫隙,縫隙裡是沉沉的黑紅色,死寂的氣息迎面撲來。
阿奇爾的心顫抖了一下。
時空縫隙。
不止是那些在克羅那大陸上的傳言,在他還是達落家族一等新兵的時候,曾去過時空縫隙的入口。他沒有靠近,站的很遠,那緩慢蠕動的入口就像一張不懷好意的嘴,不停吞噬,他看著那些重刑犯被一一推入那片腥紅的黑暗中,他們掙扎哭泣,大聲叫嚷,但只要一墜入縫隙中,就再也沒有了聲音。
安安靜靜的,好像從來沒有任何生命進入過。
那裡很可怕。
可是——阿奇爾把頭靠上車棚壁。還有比這裡更可怕的地方嗎?他的牙齒終於把下嘴唇咬破,咬出一個深深的血洞。
我受夠了。
我他媽的受夠了!
他站起來,看著這不斷擴大的入口,握緊了手中的刀。
康迪正在前面開車,沮喪的情緒仍然在侵擾著他。他弄不明白那隻眼睛是怎麼丟失的,他明明把它放在口袋裡,已經如此小心了,卻居然還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算了。
他極力的安慰自己,反正還有瑪特在。他轉臉去看坐在他身側的女子,她毫無表情,安靜的只是一具木偶。可是康迪的心裡,卻多少安定了一點。
是的,還有瑪特在。
她是他最為脆弱,卻又花費心血最多的實驗品,她陪伴他的時間最為長久,而現在,她的腦中還有著阿黛爾。每當想起這件事,他的心中總是有幾分驕傲,為他曾有過的這個絕妙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