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還去見他。造化弄人。
鄭叔叔帶著我和鄭樂回去的。
氣氛很沉重。那些來幫忙的左鄰右舍都面帶悲慼。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以前我爸喝醉,踩了東家的苗,拔了西家的秧,指不定他們怎麼咒我爸不得好死。結果我爸真死了,他們又悲傷起來了。比我都還悲傷。
也許他們的悲傷不是對人,而是僅僅對死吧。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父親踩了他們的苗,那是可以反抗的傷害,所以憤怒。但死是無從反抗的傷害,誰都逃不掉。世人所能做的,只有悲哀。
鄭叔叔把我推向那黑黑的棺材,他說:“去見最後一面吧。”
我上前看他——我那個爸爸,他靜靜的躺在棺材裡,我還是有些害怕,我總覺得他還會跳起來給我一腳,但我看了他很久,他也沒有。
我隱約覺得有點失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難道我喜歡他踹我?真賤哦。
我打著靈頭幡把我爸送上山。我爸這輩子真不錯,死了有兄弟埋葬,還有兒子打靈頭幡,即使他什麼責任都沒履行。
不過這說明,至少他前半生曾像個人。
直到遇上那個娼婦,哦不不,遇上我媽。
鄭叔叔張羅著把我爸爸葬了,我在家收拾遺物。這個生我養我的老房子,我知道它哪塊牆上有洞,會有老鼠鑽進來,我清楚它哪塊石頭有縫,裡面有幾隻蜜蜂。我知道它哪塊磚鬆動了不能倚靠,哪塊瓦破損了會漏水。我以前曾有兩年不曾回來。我以後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有親人的時候,老房子叫做家,親人都走了,老房子就只是房子了。
其實我也沒什麼好收拾的,我就記得裡屋抽屜裡有一些照片。我打算把它們帶走。
結果我一開啟抽屜,驚飛了無數灰燼。我眼前是一屜照片燒過後的殘骸,就像缺頁的故事,讀書的人再也不能知道,那一段時光,曾經發生了什麼。
我想找找還有沒有幸存,卻只翻到一張銀行卡。
我把銀行卡收起來,然後關上了抽屜。
我爸是個懦夫,不敢面對未來,也不敢面對過去。
我又去見了爺爺,之前每年清明我都會來見爺爺,找爺爺說話。
我想明年清明節的時候,我要多準備一些紙錢了。
這太好笑了,我爸活著的時候,我回來看爺爺還得躲著他,我爸死了,我回來看爺爺還得順便去看他。給他燒紙。
不知道他死了會不會天天在陰間買醉。爺爺也在陰間,他是不是又要坐在門檻上罵人了?
我有點難過,爺爺一定更希望我先下去陪他吧,結果卻是爸爸那個討厭鬼先下去。
鄭樂來拉我回家。小綠跟在他後面,我問鄭樂:“我是不是還沒有我爸孝順,我爸都先去陪我爺爺了,我還活著。”
鄭樂說:“好好活著才是孝順,你爺爺一定希望你好好活著!”
我想:“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爸爸長生不死。這樣他就永遠都不能去煩爺爺和我了。”
小綠蹦蹦跳跳的跑到我面前蹭我,我蹲下來抱了抱它,如果有來生,我希望我做一條狗好了。
簡單而快樂。
我爸爸活著,我有一個親人,雖然勝似沒有。我爸爸死了,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但是鄭樂卻不再和我冷戰了。
我第一次和他冷戰那麼久,我最後一個親人死了他才搭理我。如果以後我們再冷戰,可怎麼辦。再死就輪到我了,難道只有我死了,我們才能合好嗎?
我不願意深究。惟願我們再也不要冷戰。
鄭樂和杜如夢分手了。我早就知道他沒法同時顧及我們倆。他不可能同時每時每刻顧著我,又每時每刻顧著杜如夢。一遇到兩難選擇,比如陪我去自習還是陪杜如夢去看電影,他總會選擇我。他是在陪我的空檔去搭理杜如夢。
情侶中的一個人,還擁有一個更親密的其他人,這是誰都無法忍受的。
而且我猜他根本不喜歡杜如夢。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但杜如夢都比他看得清楚。
杜如夢先提出的分手。鄭樂想了想就同意了。楊光說:“鄭哥,要不要我們陪你去借酒澆愁。”
鄭樂說:“澆個屁。”然後轉身問我晚飯吃什麼。
我說隨你。鄭樂說:“不如我們去吃燒烤嘛,我好久都沒吃了。”
我說:“你左臉長了顆痘痘自己沒發現嗎,還吃燒烤。”
楊光捧住臉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