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逼到這一步的人,是十年前繼位為君,他從軍以來一直殫精竭慮周旋的大敵,時人稱為天統皇帝的,北涼國君元紹。
此刻兩人近在咫尺,呼吸相聞。眼前這人不是北國人常見的粗獷豪邁,反而容顏清秀,若是一身便服在哪個茶肆酒樓坐下,只怕多半會被人當成一個不得志的書生才子。然而,就是這個人,北逐丁零,東驅爾蠻,登基十年未嘗一敗;就是這個人,立官制,定郡縣,把七八個大部族、幾十個小部族捏成了一個令人不敢小覷的國家;就是這個人,把他凌玉城逼到了現在的地步!
平心而論,雖然自己身在大虞,凌玉城也覺得這位北涼皇帝確實是一代雄主,比起大虞的嘉佑皇帝強得太多。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朕欲立你為後……”真是,荒唐到了極點!
似乎察覺到他驚怒交集的目光,元紹恰在此時轉臉望來,兩人目光一觸,元紹唇角勾起一抹好整以暇、成竹在胸的微笑,悠然鬆手,隨即閃身後退,恰好避開凌玉城橫劃出來的一劍。
雪亮的弧度擦著腰間懸掛的玉佩堪堪掠過,卻只斬斷了半根系著玉佩的絲絛,元紹剛準備陪他過上幾招,讓凌玉城出口氣再好言勸說,卻見凌玉城手中長劍已然圈轉,毫不猶豫地向頸中刎去!
劍光照亮他面龐,那一瞬間,凌玉城唇邊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寧靜得像是一個剛剛睡醒的孩子。
碧空如洗,就連天邊時常飄著的一縷半縷浮雲也不見了蹤影。今天,是這個季節裡難得的好天氣呢。凌玉城這樣漫不經心的想著,帶著一絲隱隱的哀傷,更多的卻是不知從何而來的釋然——
“——錚!”
虎口猛地一痛,緊握在掌心的長劍幾乎是齊根斷去,凌玉城只覺得一股大力湧來,掀得他連連退了幾步才站穩身子。眼前人影晃動,本能地一掌擊出卻被擋下,元紹凝視著他的目光在惱怒之中還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兩人錯身而過時只聽他附在耳邊低聲道:“朕怎麼會傷你?”
大半截斷劍打著旋兒飛起,凌玉城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視線追隨著那段爍亮的殘鐵,直到它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鏗然落地。這輕輕的一聲脆響彷彿打破了一直籠罩著擂臺上下的死寂,無數人開始驚呼,大叫,用力揮舞著手臂,喊著一些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意思的話。嘈雜聲中,唯有一個擔憂而急切的聲音顯得尤為清晰:
“——大人!”
焦急仰望著他的是追隨他將近十年的親兵隊長,手裡握著他身陷絕境時能動用的唯一一支力量,也是他為防萬一留下的最後一著棋子。面對那雙因為多日擔憂而滿布血絲的眼睛,凌玉城毫不猶豫地點頭示意——
下一刻,弩箭銳利的尖嘯撕破了空氣,數十點寒星直撲元紹而來!
比武招親。在冰冷的死牢裡聽到大虞嘉佑皇帝的聖旨,得知他將“有幸”站上擂臺面對各國的挑戰者,以這種方式“選擇”迎娶他的國家時,他用盡最後的手段傳出了這條命令,給忠誠於他的親兵隊長:
“萬一我失手,你們,就替我殺了他。”
這一支小隊裝備的是剛剛製造出來的近身連弩,連珠三發,五十步內可穿重甲——十個人三十發弩箭一起射出,在擂臺這樣短短的距離上沒有人能夠逃過!
厲嘯破空,擂臺周圍,無論是底下湧動的民眾士卒,還是傘蓋下錦棚裡端坐觀戰的貴人,無不倒吸了一口冷氣,而元紹的侍衛已經怒喝著向上衝去。元紹本人也是面色凝重,正準備側身避開,凌玉城卻在此時足尖一點,倏然撲向這一蓬致命的箭雨!
和他傳給護衛們的命令不同,這一著後手,原本就是他為了自己準備的——無論今天能不能贏,從決定踏上擂臺的那一刻,他就沒有打算活著下來。
耳邊聲聲驚呼,凌玉城心頭卻是一片空明,無悲無喜,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數十支箭簇夾著追魂奪命的寒意撲面而來。銳利的三稜箭頭在視野裡越放越大,箭頭的式樣和重量甚至還是他親自敲定,原來第一次飲血竟是用在自己身上——不枉他用足以建立整整一個騎兵營的花銷砸出這等利器,果然犀利無雙,配得上用來取他的性命。
離題萬里的念頭還沒轉完,從右臂忽然傳來一股絕大的力量,拽得凌玉城身不由己地往後摔了出去。眼前人影晃動,卻是元紹閃身攔在他面前,錚然拔劍在手,數十枚可透重甲的利箭撞在他劍幕上,猶如撞上了一道銅牆鐵壁,頓時被劍勢激得向著四面八方飛射出去!
匹練般的劍光中心,一蓬銀雨倏然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