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條性命,如今除了用來維護自己的所謂尊嚴,哪裡還有一分一毫的價值?
“何況,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一意求死?是你自己做錯了什麼問心有愧,只能一死以求贖罪?還是怕別人的風言風語,只好用死來逃避?你屠城都屠了不止一座,手上的性命沒有十萬也有八萬,被罵成奸臣國賊也不是一天兩天,沒理由經受不起別人的區區言語!”
這一番話來得又狠又快,字字誅心,原先說不出道不得的無限委屈憤懣,此時居然一節節破竹一般劈開,無有一字辯駁推搪。凌玉城雙拳緊了又松,胸膛不斷起伏,終於忍不住脫口反駁:“你哪裡明白——”
“你們南朝文人的所謂風骨?前些年那個什麼學士的兒子被下旨和親蘇臺,那小子接旨當天就懸樑自盡,結果怎麼樣?他滿門問罪,你們南朝的清流士子又是怎麼議論的?可有誰贊他一句寧死不辱……”眼看著凌玉城臉色一點點白了下去,元紹輕輕冷笑:“你看,你們自己都不覺得,這樣死了就算什麼風骨氣節。”
“南朝既然已經下旨讓你和親,朕的佈局就已經完成了一大半。現在南朝再也容不下你,至於朕麾下,將領多一個少一個,也不是太關緊要。老實說,你死不死,對朕來說已經沒有太大幹系——”
元紹不緊不慢地悠然說著,看著凌玉城臉色漸漸由蒼白變得慘青,甚至有些透明的味道,這才微笑著丟擲了決定性的一擊:
“只是你自己,難道就甘心無聲無息自盡了事,白白葬送一身文才武藝?”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比之前發過的加了一點點的……
☆、劫後重逢執手看
“……我不甘心。”第一縷曙光撕裂窗紗,凌玉城彷彿被驚醒似的微微一震,抬起頭看著窗外已經泛出灰藍的天空。明明房間裡已經有了光亮,他還是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似乎整個人都被罩在一個嚴嚴實實的鐵幕底下,憋悶得透不過氣來。唇齒間迸出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卻像是慟哭一般的吶喊,更像是撕心裂肺的掙扎:
“我不甘心!”
房間裡早就失去了元紹的蹤跡,只有前一天晚上他說的那些話,忽遠忽近,縹縹緲緲得有些不真實,然而卻是雷轟電掣一般,一字一句在耳邊隆隆回響:
“你是前代雲陽侯的獨子,七歲上就襲了爵,就算什麼也不幹,守著這一個爵位也夠你一輩子風風光光。但是你從入宮伴讀開始,一直到十四歲,太學院東閣總考年年都是優等,連騎射武功也不例外。這麼多年的勤學苦讀,你到底圖的是什麼別人不清楚,難道你自己也不明白?”
“像你這樣的勳貴子弟,又是皇親國戚,歷來都是進宮做幾年侍衛,然後再外放一個將軍或者指揮使,又風光又體面,日子也過得舒服,可是你偏偏不肯,非要憑自己的本事參加科考。特地選這條比旁人難走得多的路,總不會是因為你沒有門路、連個侍衛的職都求不到罷?”
“就算你覺得文官升官快,也受人尊重,比沙場搏命強好了。翰林院裡呆上幾年,然後不論點幾任考官,還是去地方做個學政,也都是玉堂金馬清貴尊榮。結果呢?翰林院你不去,六部你不呆,跑去蕪城那種隨時會打仗的地方當了個小小守備,一場大仗下來又進了北疆大營。這十年工夫,你哪一樁軍功、哪一次升遷不是用性命拼來,為的難道僅僅是榮華富貴,高官厚祿?”
二十年流光在眼前颼颼倒轉,如果在平時,凌玉城或許還要惱恨一下偵緝司辦事不力,讓北涼細作打探了這麼多情報過去,此時卻只剩下滿心的憤恨悲涼。且不說自打童年入宮為皇子伴讀開始,明裡暗裡受過多少排擠打壓,不說太學裡七年幾乎賭上性命的苦學,不說蕪城一仗的如履薄冰,就是後來北疆大營十年拼搏,哪一天哪一日不是在嘔心瀝血?
他圖的是什麼?……少年時,或許只是為了有朝一日再也不被人肆意欺辱,是為了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在他面前戰戰兢兢不敢仰視,——然而除此之外,難道就沒有一分一毫的其他心思?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看著北疆大營在他治下日復一日兵強馬壯,一次次打退北涼攻擊,讓胡馬不敢窺邊,讓北疆百姓安居樂業,甚至有朝一日或可提兵北上,恢復故土,封狼居胥……
少年心事當拿雲啊!
卻不料,一著失算,滿盤皆輸,二十年雄心付於流水。自古道君子寧死不辱,以他如今的處境,居然只有一條死路可走。
一時間不由得心如死灰,當年的志向抱負,到今天從他人口中一一歷數,恍如望鄉臺上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