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浮屠,百姓愚昧、讀書人迂腐不堪,日後著寫聖人書,頒佈下放命人日夜教誨即可。他不能後悔,亦不會後悔。這個九五之尊位置,昔日幾個兄弟千般謀算手段使盡,早已撕破偽善笑臉,誰曾想到最終卻是落入他手,安能沒有怨懟?退一步想,輸贏天定,既然你們都是輸家,就不該生出旁的心思。
今日構陷聖躬,可見爾等心中毫無絲毫敬畏。輸家沒有輸家的樣子,只有一條出路。
只是老八該如何處置?
皇帝不得不承認,他昔日早為老八寫下‘歿’的註腳,如今已隨一段皇室辛秘漸漸模糊了去。他從不自欺,自認清醒。先前同老十三共商妥當‘安置’老八的法子不能用了,或者不能原樣照用——他還捨不得老八死。
至少不是現在。
皇帝一雙陰鷙黑目冷冷看著中午日頭下在漢白玉石砌成的水池裡暢遊的肥美錦鯉,老八於他,是豢養在家被拔了一雙爪子的貓,可惜總想著用一雙肉掌撓破牆壁與野貓私奔相會,比不得玩犬一旦認主終身無悔,即便是被拋棄了也能原路找回來。對老八,用威儀壓服也只時一時權宜,長久不了。
……
年羹堯最終被一道旨意卸去川陝總督一職,撫遠大將軍印上繳,調任杭州將軍。高舉過頭的屠刀終於落下,隆科多鬆了一口氣,以為皇帝終究顧念佟氏一脈,選了姓年的漢軍旗殺雞儆猴,二大從龍保駕功臣,總不能都殺了?
樹倒猢猻散。這一次皇帝的決心如此明白,朝廷的局勢如此清晰,揭發年氏罪狀、請奪爵重罰的摺子紛紛揚揚漫天亂飛,一時洛陽紙貴。
年氏已成甕中之鱉,皇帝雖恨卻並不急著殺他。斥責、發落、獲罪、賜死總該一個一個慢慢來,方能顯得朕不過順應民心,並非洩私憤。
雍正三年七月,位極人臣的年大將軍終於被一紙調令降為閒散章京在杭州行走。西北大將軍一職在眾人眼裡已成不祥,先後兩任皆由風光無限轉而頃刻凋零,身敗名裂已成定局。
在皇帝一意孤行革除允禟貝子王爵之後,打壓廉親王一黨的力度似有減緩,一直到了十月末還由著廉親王繼續稱病不上朝、不面君。
就在大家膽戰心驚等候著利刃斬下的時候,令皇帝心神不安的卻是另一本密摺——原本在湯泉行宮裡守陵的十四行蹤不明,留書說去替亡妻上一炷香,了願即歸,屆時任憑處置。
皇帝幾乎想斬殺行宮裡的所有太監宮人,這麼多人居然看不住一個活生生的王爺?還讓人跑了!要說老十四是為了留書中的原因出走,他寧願把皇位讓給老八坐。
沒錯,就是老八!皇帝久遠而深埋的記憶開啟,昔年太子二哥隨駕蒙古,京中兵防異動,老十四可不是抗旨不遵隻身入蒙,與老八私下會晤密謀對策。認真想起來,這二人自小不清不楚,老十四為了老八不惜頂撞皇考被打了幾十打板子,至今仍毫無悔意,時時將此事拿來炫耀自己忠勇重情義。
可恨老八奸猾,慣會耍弄人心,將少不更事的親弟弟撰在掌心替他出生入死,甘做犬馬。罵到這裡皇帝愣然回神,捫心自問:昔年十四年紀小被騙也就罷了,今年他年屆而立,怎麼還對老八痴心不改。成王敗寇江山定,烏江霸王死前念著的,唯有一個虞姬。
皇帝絕然不肯相信完顏氏是十四心心念唸的虞姬,那麼老十四是奔著老八而來?這兩人好大的膽子!
十四再該死,也不過是一個昏了頭的莽夫蠢材。老八可不一樣,他對著朕連番示好,輕許一生不負,甚至甘願雌伏替朕生子——而在做這一切的同時,他卻同遠守皇陵的親弟弟藕斷絲連,用朕所不查的法子勾連往來,甚至攛掇著老十四抗旨夜奔出逃,連皇考的陵寢都不顧了。
皇帝氣憤難當,當夜口諭黏杆處三倍人手緊緊盯著廉親王府,但有異動即可扣押;再來是湯泉行宮看守之人皆落罪重罰,遷往關外三姓之地為僕,最後自調撥人手,兵分兩路,一路去往黃花崗看守,另一撥人沿途往京城方向搜捕。
這些自然都要做得極為隱秘,皇帝在圓明園深感鞭長莫及,京城異動不能及早知曉,總要落後一拍,於是吩咐總管連夜整備行裝,明日回京。當然,不必張揚,儀仗從簡,輕車簡駕只帶妥當的人。
做完這些,皇帝心中惡氣未盡,只是不解為何滿腔鬱憤之中偶有酸苦滋味,澀然於心如噎在喉,心中仿若堵上一團棉絮,咳之不出咽之不下。這樣的情愫太過異常,皇帝自覺不能深想,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確想要立時將老八壓至面前親手打殺,可然後呢?
看著蘇大總管忙碌而不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