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咽咽,若離若即。忍著忽如其來的眩暈,仔細辨認著,是莫黍。他張了張口,想要出聲止住,卻只覺得喉嚨嘶嘶作響,掙扎了半天,也迸不出一個字。
莫黍早透過淚眼瞧見,忙止住哭聲,從一旁的案几上倒一杯茶,小心地送到他的口邊。
何景陽小口抿著,不敢大口。茶水宛如灼熱的火漿,每一次下嚥,喉嚨處就同刀劈火燎一般。若是不喝,體內的飢渴又瘋狂地叫囂、衝撞著,摧毀著他僅剩的意識。一杯水下肚,雖然喉嚨仍熱疼痛難忍,但身體的煩躁卻明顯止住不少。
莫黍挪開茶杯,輕聲問道,“少主,還要嗎?”
何景陽微微搖頭,停一會兒,又吩咐道,“以後,不要叫我少主。”聲音嘶啞模糊,莫黍湊近去,才聽出一個大概,縱然滿腹疑惑,也下意識地應道,“是,公子。”
何景陽閉上眼睛,身體本來便虛弱,每個字都需要重重地發出,
才幾句話就耗盡全部的力氣。他默默地在心底苦笑,少主?不過是一個頂替別人位置的人。陽兒?不是他。從頭到尾,唯一屬於他的,也只是一個“景”字罷了。
莫黍小心地掩好棉被,靜靜著望著他沉睡中的容顏,彷彿一睜開眼,又可以看到那個雖然不愛說笑,但眼神中始終保留一份溫暖的孩子。而現在的他,雖然常常微笑,可她看了卻只想掉淚。即便他從不開口,她也隱隱意識到埋在他心底的難以言說的苦痛。
她不明白,才短短几天,事情全都亂套了,身邊的人好像也變了,變得讓她害怕。而她,作為一名下人,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盡心地服侍,儘自己所能為少主減去一分痛苦。腦中漸漸浮現出那天的場景,她不由得生生地打個寒顫,望著身旁恬靜的睡容,第一次巴不得少主就這樣一直睡下去,永遠也不要清醒過來。
之後的每一天下午,都是取藥與服藥時間。何景陽每次都不聲不響。一開始,總是中途便暈過去,直到醒來後,發現手腕多添一道新鮮的傷口。到後來,即便暈過去,很快又痛醒過來,眼睛一會兒睜開,一會兒緊緊閉著,額頭的汗水一滴滴地掉下來。右手掌心的傷疤上次的還沒痊癒,這次便又深了一些、重了一些。可即便痛得死去活來,還是悶不作聲,即便暈過去,牙關也是咬得死死的。
何慕陽從一開始的抗拒,到後來在爹爹的堅持下,只得無可奈何地服從。每一次喝藥,對他來說,都是一場莫大的煎熬。他不喜歡藥的味道,這總讓他嗅到黑暗、血腥;他喜歡陽光,喜歡綠葉,喜歡糕點,喜歡一切光明美好的事物。而藥,從他入口的第一刻起,便是難言的反感、厭棄。可他又不願惹爹爹生氣,只得勉強自己灌了一碗又一碗。
每次喝藥時,爹爹雖然神色自若,卻瞞不過他,只有他覺察出爹爹瞬間的僵硬。而喝完之後,爹爹又回覆一貫的從容,親手喂他點心,輕輕吻住黏在他嘴角、口腔的藥汁。爹爹在心疼呢,這樣一想,即便是面對反感至極的藥,也沒有想象中的討厭。
一天天的,何慕陽的身體好轉起來。一向蒼白的臉色紅潤潤的,讓人不由得就想掐上一把。水汪汪的眼睛一轉一轉的,不論是誰,對著他乞求的目光也要軟上三分。笑容更是說不出的真摯、甜蜜,如同蜂蜜,深深沁入每一個看到他的人的心田中。漸漸的,宮裡的人一天天地接受曠別多年的長公子,紛紛改口稱少宮主。至於原來的少宮主,一方面因其深居不出,宮中見過他的人寥寥無幾,另一方面,宮主對長公子可謂是恩寵並重,甚至同榻而眠,即便之前的少宮主也沒有這樣的待遇。所以,識趣的人都閉口不提故事,少宮主漸漸遠離人們的視野。只有那些偶爾睹過少主風姿的人,始終在心底念念不忘。
何慕陽第一次沐浴在陽光下,心裡說不出的喜歡。他伸出手,盯著陽光在透明的指尖上打轉,如同一隻只翩翩欲舞的蝴蝶,說不出的靈動、空明。突然,便想起那個終日躺在床榻的人。很小的時候,他就常常一個人呆在房中,無聞無視。整個世界,只有爹爹一個人的影子。其他的人,他不知道,也不關心。他只要爹爹一個就夠了。
可是,當他第一次遇上那個人,那個笑著叫他哥哥的人,就不喜歡他,非常不喜歡他。不喜歡他看著父親的眼神,不喜歡父親和他的對視。那一瞬間,他第一次以為父親就要拋下自己,和那個讓他討厭的人一起遠走,永不回來。他討厭他,討厭他的月淡風清,萬事不縈心。雖然他的臉色一天比一天憔悴,雖然他的目光一天比一天黯淡,可他還是這麼美,美得讓人心神不寧,讓人錯不開目光,尤其因為這種病態,更有一種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