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後沒有回答他,執意走到了寢殿門口,沐浴在七月盛夏的日光中。她仰面感受那沒有熱度的陽光,眯了眯眼,才把目光投向庭院中那兩株枝葉合抱的桂樹。四季桂今年開花格外早,雙桂留芳,庭院裡有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她低聲道:“物之美者,招搖之桂。”又道:“桂實生桂,桐實生桐。”
裴瞻急切之下,差點被腳旁的春凳絆倒,太子連忙伸手扶住他,只聽他泣血般喊道:“婉柔,你回來……”
齊後聽見他這一聲,扶著門軸,緩緩轉過身來。陽光之下,她臉色白得透明,然而口鼻處卻流出濃濃的鮮血,觸目驚心。
殿中所有人,除顧蘇以外皆被駭住。太子手腳抽搐,口吐白沫,直翻白眼。寧王心悸目眩,掩鼻低頭,福王嚇得面無人色。裴昭業初時震驚,反應過來立時衝到齊後身邊,感覺皇后的身子軟倒在自己懷裡。裴昭業手指向紫檀鈿籮屏風的位置,大叫道:“御林軍何在?抓住那個刺客!”但是他目光轉向那裡的時候,屏風邊已經空無一人。
端王面色森然可怖,殿內殿外亂成一鍋粥,幾個太醫院的醫官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夫妻結髮期百年,何意中路相棄捐。”
裴昭業在哄亂中,聽見臂彎裡的齊後這樣吟道。他低頭去看母后的眼睛,齊後同樣也在看著他,那沒有燃盡的母愛在她眼裡綻放出最後的光芒:“昭兒,母后對不住你。我菲薄無德,身歿之後,喪務從簡,慎毋妨臣民往者。”裴昭業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將齊後的身子緊緊抱著,已說不出什麼話來。
裴瞻在地上撐了兩下才爬起來。他低頭看腳底的太子,面上露出厭惡的神情,道:“太子受驚了,扶太子回東宮休養。”便有人架著太子移到偏殿。寧王這時也反應過來,連忙扶住皇帝的臂膀,兩人一起走到門口。裴瞻彎腰去看皇后,皇后已然斷氣,七竅流血,而嘴角邊竟然掛著一個詭異的微笑。他直起腰板,深吸一口氣,茫然無措道:“皇后去了。”
大周承平十六年八月初七,皇后齊氏薨。齊後出自代北大儒之家,博通載籍,深諳權謀之道。十五歲冊為雲州郡王之妃,恭勤婦道。後雲州郡入繼大位,齊後贊畫,多協上意。享年四十八歲,皇太子、端王、寧王、福王及平遙公主皆齊後所出。
因不久之後就是中秋佳節,按照齊後的遺言,喪事從簡。禮部奏喪禮,在京官員各給麻布制喪服,三日而除,服素七日,輟朝一月。文武百官詣宮門外哭靈。太子哀毀過度,喪禮便交給端王負責籌備,寧王搭手。
皇后是上午歿的,到了傍晚時分,喪禮的一應事務都已大致定下。皇帝瞬間蒼老了不少,朝端王、寧王和禮部、宗正寺大臣揮手道:“好了,你們下去吧。晚上要守靈,你兩個回去換一下衣服吧。”
寧王先回了自己在宮中的住處,果然看見禮部和內務府的官員早已把斬衰送到。服侍他換喪服的心腹太監低聲埋怨道:“皇后死的也太不是時候了。眼看太子毀了,端王事成了一半。”寧王面上已無戚容,哼笑一聲,道:“父皇與他,君臣先與父子。如此多事之秋,父皇不會另立新人的。有這時間就夠了,你看治不死他。”太監道:“天色還早,靈堂只怕還沒佈置好。殿下去看一看太子嗎?”寧王怔忡了一會,嘆氣道:“孤這個哥哥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婦人之仁。”
端王也深一腳淺一腳回了自己宮中。凌波殿裡都已知道今日之事,他對眾人略交代幾句,便回了自己的臥室。窗前的小案旁,一個人正坐在燈下等他。他看得這一幕,今日強忍著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倏地就流了下來。
葉漸青在宮裡等他等得如坐針氈一樣。自從聽到皇后的死訊,他自個也不知道是擔憂裴昭業多一點還是擔憂顧蘇多一點,真正是比當事人還要憂心忡忡,操碎了心。直到這時看見裴昭業歸來,才開口叫了一聲“殿下”,已被裴昭業張開雙臂抱在了懷裡。
裴昭業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輕聲道:“你怎麼來了?如何進宮的?等了多久了?”葉漸青初時身體略僵,過了一會放鬆下來,也反手抱住了他。等裴昭業稍微平靜了一會,才將今日早晨如何到端王府又如何到大理寺,如何混進宮,如何藏身在寢殿的事簡單說了一遍。葉漸青最後疑惑道:“殿下,娘娘不是大好了嗎?”皇后之崩何其遽也!
裴昭業這才鬆開了他,拉著他在几案旁坐定,將今日上午的事一一說來。葉漸青聽說本來皇后已經能下地行走,卻又口鼻流血而死,大喜之後有大悲,又聽說太醫院被查封,新請來的神醫郎中被暗中通緝,立時就把心揪了起來。葉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