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漸青一笑了之:“罪餘之人,與這些豪門早就不再往來啦。”他說完就轉身回隔間繼續裝裱字畫,不知道掌櫃望他的背影多了幾分憐憫之色。
公主府一案了結,與民間來說不過是少了一樁談資,對朝廷而言卻是餘震仍在。御史中丞範文成、大理寺卿薄少君去職之後,兩個位子一直空著。左風眠斷案不清,量刑失當,被罰俸一年,但大理寺苦於群龍無首,聖意命他戴罪立功,總理庶務至新的長官上任為止。
這日左風眠從大牢回來後,聽見幾個寺臣在堂上閒極無聊嘮嗑道:“你說咱們衙門今後老大是誰啊?”“你真是閒吃蘿蔔淡操心。甭管誰來你還不跑腿幹活的?”“聽說聖意這次是惱了咱寺和御史臺,誰來補這個缺,就是聖上不待見誰。”“要我說,誰來都行,就別是堂上這位!”那人往堂上的座位一指,其餘人等都知道他說的是左風眠,俱是心照不宣地嘿嘿笑起來。
左風眠一臉雲淡風輕,在廊下劇咳一聲,聽見裡面一片倒吸冷氣的鼻音,等了一會才邁進門檻。
他忙到下午時分,忽然有人來報,殿前指揮使顧廷讓顧大人求見。他面上微微變色,這顧廷讓的事蹟他已從端王那裡聽說,是個心狠手辣不下已的人物,於是連忙命人請見。
外面響起橐橐的靴子聲,人來得好快,只見一個身形高大的著禁軍戎服的男子進了門。左風眠並不起身相迎,仍是忙自己手裡的事,只命人端茶遞水。顧廷讓見他連一點假以辭色的意思都沒有,也僅是眉毛揚了揚,自顧自在客座上落座了。
左風眠不慌不忙在案卷上落了大印,收好卷宗,這才抬眼看顧廷讓。見他三旬多的年紀,面目俊朗,太陽穴鼓起,應是內家高手。殿前指揮使雖然品階低,但是因為有機會常睹天顏,可謂是天子近臣,在一般人眼裡也是炙手可熱的人物。“怠慢顧大人了,委實是寺裡群龍無首,事多忙不過來。”
顧廷讓端茶笑道:“薄大人一走,少卿拾級而上是應有之意。”
左風眠作色道:“顧大人此言差矣。選官補缺是吏部的職能,擇其賢者而授官是陛下的恩典,我們怎能妄自揣測上意,失了臣子的本分。”
顧廷讓叫他一噎,倒也不覺難堪。世上有所謂偽君子,真小人,這左風眠大約算是後一種,虧他還是科班出身,當年的探花郎,同殿為臣竟然是一點虛與委蛇的手段都懶得使。於是便也開誠佈公道:“左大人,我此來是奉皇上手諭,查公主府一案的證物。”
左風眠聽到這裡,這才起身下堂,恭謹朝北拜了拜。顧廷讓拿出一卷黃帛遞給他,道:“陛下命我追拿欽犯趙南星,需要從大理寺調看一些證物,尋找趙犯的蛛絲馬跡。”左風眠仔細看過手諭後,便小心收起,先道:“恭喜顧大人升官,提督十二團營,從今之後,淦京安危陛下榮辱皆繫於大人一身。”
原來那手諭上先有一道命令是新授顧廷讓禁軍統領職務,提督保衛京城的天機、天樞、天璇三大營十二衛。顧廷讓淡淡道:“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陛下聖意拳拳,餘唯有殫精竭慮、粉身碎骨以報天恩。”
左風眠不動聲色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大人跟我來吧,證物都存在這邊。”
兩人一起下了庫房,顧廷讓在架子上也不過略翻了翻。當日查抄鎮國公主府和回柳山莊,他自始至終都在,什麼證物沒有過他眼?左風眠冷眼看他取走了三軸字畫,畫押登記後才送他出了寺門。
這人本來就不好惹,現在又一飛登天,掌握了淦京一半的兵權,但不知皇帝為何如此信任他。左風眠餘下時間在官署內根本無心辦公,提起筆在紙上寫了“顧廷讓”三個濃墨大字。
他這日公務一了結,便匆匆趕往端王府。走到府前,正遇上管家出門,於是連忙追上問他裴昭業可在府裡。管家說:“左大人來得不巧。王爺今日午後就出門了,車架長隨都沒有帶,也不知去哪了。只聽說晚上不回來了。大人有什麼要事,明日早朝後殿下堵他就是了。”
夜不歸宿。左風眠一時間面上血色盡褪。他在王府前呆立好一會,才想起又一個地方,頓時重振精神,往甜水巷而來。那是兩個月前,裴昭業帶他來過的隱秘院子,他猜測裴昭業一定是在那裡。
等他走到了那條不過六尺寬的小巷子,找到了那間熟悉的白板扉,果然看見門外的柳樹下栓了一匹烏騅馬,正是裴昭業的坐騎。他滿心歡喜,預備上前敲門,門裡卻傳來另一個熟悉又刺心的聲音:“表哥,你坐著歇會好了。等我斟茶來。”
是時飛鳥還巢,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