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幾個頑童在玩耍,一個扎著朝天辮的七八歲少年騎著家裡的奴僕,手裡握著竹棍,一下一下地敲打奴僕的腦袋。
我站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兒,覺得那奴僕有些眼熟,待他轉過身準備爬回來時,我忍不住笑了,原來這人就是那個打架很厲害的胖子。
我忽然想和這個人聊天,於是坐在旁邊的石頭臺階上等待,胖子挨個馱著那些小孩子走了幾遍街道,那群小孩終於膩煩,歡呼著跑到別處玩了。
胖子終於站起來,看了我一眼,然後坐在我身邊。目光卻看著那群小孩子,像是怕他們走丟了。
我抱著膝蓋,側過臉看他,心想這個人混得這麼慘,怎麼體型還是這麼胖。
“胖子,你為什麼不離開這個地方?”我略有些好奇地問:“你力氣那麼大,隨便去什麼地方都能混飯吃,幹嘛非要被這些小崽子欺負?”
胖子低頭看著地面,目光平靜,好像根本沒有聽見我說話似的。反正這個人一向如此,於是我自說自話道:“我不能離開這裡是因為,我是被廢除的陳留王。”我說到這裡,特意看了他一眼,結果他卻並沒有任何表示,好像根本聽不見一樣。
我抬頭望著冰冷土地上的陽光,嘆了一口氣,輕聲將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講了一遍,算是講給自己聽的,然後覺得自己真的非常倒黴。父親不信任我,臨死前還留下廢王的遺詔。最好的朋友和最信任的長輩都想致我於死地。
“胖子,要是你明天看到官差們抬我的屍體,千萬別讓他們把我扔到亂墳崗。我好歹也是國王呢,你把我的屍體交給司徒逆或者殷昭,他們會賞你很多金銀,你就不用乞討或者做人家的奴隸了。”
胖子毫無反應,我只好用手指戳了戳他暈滾滾的肩膀:“聽到了沒?我知道你不是啞巴聾子,就算不答應你也好歹吱一聲啊!”
“你這種廢物想死的話就去,別和我扯上關係。”胖子毫無預兆地開口,聲音低沉陰冷,充滿了肅殺之氣,使我下意識地抖了一下肩膀。這時他終於轉過身看我,我才發現這人的眼睛瞳仁竟然是琥珀色,就像眼鏡蛇一樣。
這麼一雙眼睛,當它目光低垂眼瞼半遮時,絲毫看不出有什麼異常,然而一旦睜開,會讓人一瞬間產生肝膽欲裂的驚懼。
我驚出一身冷汗,戰戰兢兢地轉過臉,很想現在就逃跑,但是小腿肚一直在發抖,暫時是不能站起來了。
“我不是廢物。”我弱弱地反駁:“等我有了軍隊,一定會殺回去報仇的。”
“哦,你不死了?”胖子淡淡地嘲諷。
“死胖子,踢死你!”我沒好氣地罵,不過沒有膽量踢他。
遠處那些小孩從雪地裡撿了一隻死貓,攤在石板上,用小木棍挖那隻貓的眼睛,大呼小叫地喊:“大笨熊,快過來呀。”
胖子並沒有過去,而是將目光投向遠方,眼神深沉悠遠。
“你留在這種地方,是為了什麼?”我直覺上認為這是一個歷經滄桑的人。
停了半晌,他輕描淡寫地說:“殺人。”
然後任憑我怎麼問,他都沒有再說話。那些小孩子玩夠了,胖子將其中兩個放在自己左右肩膀上,用手扶著搖搖晃晃的回家。當他面對孩子時,臉上的煞氣消散,露出一種溫暖平靜的表情,我忽然想,這個人大概是很喜歡小孩子吧。
那天傍晚,我在本城陳員外——陳念恩家找了一份在廚房幫傭的差事。本來管家已經把我攆到門外了,恰巧陳念恩和幾個朋友喝酒回來,見我一個人呆立在門口,不知怎麼就動了惻隱之心,吩咐管家給我找了一個不用見人的差事。
陳家是本地首富,這家人對下人十分慈悲,有一次我在廚房燒火的時候,聽那些切菜的大娘說:“陳老爺小時候在京城大官家當差,那家人待他十分仁厚,不但給幫他娶親,而且還贈他金銀讓他自立門戶。”
“咱們陳老爺儒雅謙和,夫人也知書達理,哪裡像是給別人家當差的,分明是出身世家貴族嘛。”
“這你可不懂了,陳老爺當年的主人,那可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在那樣的人家裡當奴婢,自然見識不同一般。”
我抬起頭看著她們:“難道是殷昭家?”
大娘點頭,又嗔怪道:“怎麼能直呼丞相的名諱,要是讓老爺聽見了,他雖仁慈,卻少不了責罵你一頓。”
原來這陳員外還是殷昭的舊時屬下,陳員外大概四十多歲,在此地生活了十幾年,大概是不再和殷昭往來了。所以我住在這裡,應該不用擔心會被人認出來。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