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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這是今年冬天第一個被凍死的人。

那時我才警醒,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到一些家境殷實的院落門口,請求收留我做短工,那些人見我可憐,又手腳齊全,自然同意,可是家中的女眷一見到我的相貌,立刻尖叫著攆我走,嚴重得甚至暈過去。

這樣走了一整天,終於有一戶看起來有些寒酸的人家肯要我,本來那個肥胖的婦女十分厭惡我的容貌,但是一聽說我不要工錢,一天只吃一頓飯,立刻點頭同意了。

於是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洗衣、做飯、打掃院落、幫男主人刨木頭、打傢俱——此人是個木匠。雖然吃住條件很差,但是總不至於凍死餓死。這家沒有小孩,男人是農戶出身,有了積蓄後在城裡做工,女人出身大概不是很好,聽街上其他婦人講是外地逃難的小妾之類的。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某個不知名的小鎮裡,給某個普通人家做傭人和幫工。這種天差地別的感受簡直像做夢一樣。兩年前,我還會因為別人一句不恭敬的話而大發雷霆,會因為沒人關心我吃飯而耿耿於懷,現在則每天要忍受女主人的挑剔和訓斥,即使每天只有一個饅頭一碗熱湯已經感激不盡。

一天凌晨,我從睡夢中依稀聽到了軍馬喧譁的聲音,正在驚疑不定,猛然驚醒,卻原來是門外砰砰砰的敲門聲。

我從柴草中坐起來,急急忙忙地去開門,女人披著棉襖,站在柴房門口,看了我一眼,高聲說:“這都什麼時辰了,少爺,你是要等著我給你做飯嗎?”

我僵硬地笑了一下:“阿嬸,我昨晚上熬夜將這些柴禾捆成堆,半夜才睡下。”

女人看著柴房裡整整齊齊的柴堆,哼了一聲:“去做飯吧,柴禾省點用,統共就這麼點柴全都讓你敗光了。”

我從懷裡掏出手套戴上,抱了一捆柴往廚房裡走,女人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一直跟著我到廚房。然後盯著我的手套問:“你手套從哪裡拿的?”

我知道她懷疑是我偷的,她總懷疑我偷她的東西,這個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有一次她的繡鞋被風吹丟,都懷疑是我拿的,將柴房裡的床褥搜查一遍才甘心,簡直是妄想症,我一個大男人偷她的繡鞋幹什麼!

我將手套摘下來遞給她,解釋道:“昨天阿叔見我手上有凍瘡,就從箱子裡翻找出這個給我戴了。”

女人接過手套,將裡子翻出來,露出白白的棉絮,細眉粗蹙起來,嘴上說道:“這手套舊了,阿嬸再給你拿一雙新的。”

拿走之後自然是沒有回來,我往灶膛裡填了一把柴禾,將手籠在火苗上取暖,心想,這個女人倒是個會過日子的。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坐在院子裡的板凳上,一邊用筷子用筷子攪著熱湯,一邊用饅頭蘸著湯水,慢條斯理地咀嚼。

男人和女人在走廊下的桌子前吃飯,正吃到一半,男人忽然對我說:“吃過飯把缸裡的水全放出去,明天霜凍,別把缸凍裂了。”

我答應了一聲,男人又疑惑地說:“怎麼不戴上手套,手指凍成那樣吃飯多不利索。”

我猶豫著看了女人一眼,沒有說話。男人心中瞭然,有些不快地對女人說:“你也太精細了,我送出去的手套你都給要回來,叫我臉往哪擱?一雙手套統共值幾文錢……”

話沒說完,女人忽然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撂:“你當我是為了誰?你要是能掙個金山銀山回來,憑你扔出去啥我也不可惜。上好的棉花裡子,我還沒沾過手,你就給送出去了,你可真是大方,這個家我不管了,由著你敗!”女人將鑰匙往桌子上一拍,摔摔打打地

女人進了屋子之後,咿咿嗚嗚地哭泣,男人也急忙走進去,過了一會兒兩人又開始大聲吵架。

我將碗中的熱湯喝完,這是我一天的工錢了。我彎腰將褲管紮緊,這樣冷風就不容易吹進來了,然後推開大門走出去。悠閒地在街上散步。

今日幸好是個晴天,陽光燦爛地灑向地面,但是因為風的緣故,連陽光都是冷的。

我沿著前面的街道走,挨家挨戶地敲門,詢問他們是否要短工,自然是無一例外地拒絕。這條街道很長,末端是最繁華的富人區。我心想,要是走完這條街道,還是找不到僱主,那就回到破廟裡好了。

這個時候我忽然發現其實我並不那麼想活。之前那麼努力掙扎著活下去,是因為始終堅信自己不會一直這麼倒黴。但是現在我終於明白,我的人生是從高處跌落的軌跡,前方除了絕望,一無所有。

作者有話要說:

☆、國恨家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