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阿郝連手指都還未曾來得及觸及飛泓衣襟,就有幾名侍從攔在他與飛泓之間:“休得對侍郎無禮!”
“否則的話,你待如何?”飛泓仍舊神經質的咯咯笑著,“將我與斐兒的往事告訴嶺南王?如今新帝登基,形勢不比從前,在這事上鬧出亂子來怕是大家都不好看,他也需顧忌幾分……再說三年已過,當時的怨恨惱怒都該消了,他能不能記得斐兒這個人,也還是個問題。”
阿郝終於沈默,無話可說,看著那幾個從人攙著飛泓離開,淚水漸漸滿溢。
飛泓誤解了他的意思。適才,他不過是想說──
否則的話,斐兒恐怕不得安息。
這個被斐兒愛著的人,和三年前相比完全變了。不僅僅是形容枯槁,就連內心也……
三年前與斐兒相遇的飛泓,縱然懦弱無行,卻還未曾學會用權力形勢壓人。
那時的他,待人或許還存有半點溫存真誠。
而斐兒就為了那半點溫存,賠上了所有,乃至性命。
(六)
飛泓從嶺南再度回到京城時,已是冰冷秋末。
正午,侍郎府的後院之中,老道用碎石細砂結成了一個八卦陣。而八卦陣的中央,則凌亂擺放著枯死的文殊蘭,斐兒的殘骨,以及斐兒穿戴過的紅裳、衣帶鞋襪。
大片大片枯黃的梧桐葉從樹梢上盤旋著落下,飛舞漫天。
飛泓站在陣外,看著家丁們拿了成桶的火油,朝八卦陣中間的那堆東西潑過去,然後點火。
火焰驟然升騰,將周圍人的面孔映得赤紅,竟顯出幾分詭異猙獰。
幾片黃葉不知趣的,飄落到那堆熊熊燃燒的烈火上時,頃刻間如同被焚了翼的蝶,化做紛紛灰燼。
飛泓閉上雙眼,只覺得如釋重負。
似這般,燒了斐兒的骨,燒了斐兒的魂魄,燒了他們的從前……從今往後,他們之間便真的再無糾葛了吧。
從今往後,他終於可以安心入睡。
飛泓剛剛想到這裡,耳畔忽然傳來巨響。他一驚,睜開了眼睛。
赤紅的火焰在眼前化做慘白,發出巨大的聲響。仔細聆聽,那不是火焰吞噬燃燒物所發出的劈啪聲,而是有人在其間痛叫嘶喊。
撕心裂肺般,尖銳得變了調,令聞者膽顫。
飛泓想起眼下在房間休息的妻,不由覺得有幾分慶幸。她秉性嬌弱,見到這些東西的話,難免會後怕。
漸漸的,火焰又由慘白化做原先的赤紅。飛泓看到有一團人形的東西在其間扭動掙扎,那淒厲的叫聲卻是已變得微不可聞。
飛泓轉過臉,望向身旁的老道士笑道:“道長,根源既已查出,似這般便可一勞永逸了吧。”
話音剛落,卻只見有家丁走到飛泓身旁,躬身向他稟道:“侍郎,有太虛觀的道士求見。”
“哦,想必是來找道長有事的,快請。”飛泓去了心頭大患,心情舒暢的笑著吩咐。
過了片刻,就只見家丁引一個衣著整潔的青年道士來到面前,道士朝飛泓稽首:“家師偶染風寒,現在觀內靜養,恐怕要過幾天才能到府上施法,特差貧道來說一聲,望侍郎諒解。”
飛泓聞言大驚,轉頭朝老道士所在的方向望去:“你在胡說些什麼,道長不是一直在……”
後面的話,生生梗在了喉間。
哪兒有什麼老道士?
斐兒身著一襲鮮紅的衣裳站在那裡,散了烏黑長髮,迎著飛泓的目光笑,笑得像朵花兒般好看。
飛泓張著嘴,愣在原地,再也不能動。
斐兒在飛泓的目光注視中,笑著,極致優雅的轉過身,留給飛泓一個紅衣翻飛的纖美背影。
緊接著,那鮮明背影如同暴露在風中的千年古織物,一點點黯淡了、散了、化了,終至不著半點痕跡。
與此同時,八卦陣中烈烈燃燒著的赤紅火焰,忽然熄滅。
一個全身都被燒焦的人伏在八卦陣正中,還未曾氣絕,十指扣地,斷斷續續地呻吟著。
飛泓驚怕到了極點,面對這種情況頭腦一片空白,不能做出任何應對。
還是幾個有見識有膽量的家丁上前,將八卦陣中的那人扶起。
那人雖燒至面目盡毀,遍體皆焦,然看其身段體重,竟是女子。她被扶起的瞬間,一支鑲玉金步搖自她身上跌落。
飛泓驀然回過神。
他認得那支步搖……那是妻子心愛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