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忽然吱吱呀呀的被推開了,一個女孩子探出半個身子。
這女孩子名叫秦羅敷,與陌上桑裡的那位美人同名同姓。想來是父母希望她也能成為那樣美好的人吧。
羅敷姑娘披著鵝黃色的褙子,快步走出小巷,穿過夫子街。夫子街繁華,即便是清晨,也有零零散散的店鋪開了張。
羅敷低著頭,生怕被人認出來了。她那麼早出來,就是不想碰見人。記得上次出門,不巧遇見了鄰家的李捕快。捕快問她,“羅敷姑娘這是去哪呀?”她支支吾吾道,“去寄信。”捕快笑道,“寄信?這個月都寄第三封信嘍。”羅敷道,“嗯……姐姐去年嫁人就再沒回來過,怪想得慌。”捕快道,“想阿姊?我看,是想那寫字先生吧哈哈。”
當時羅敷頭腦一片空白的就跑走了。
沒錯、說得對,她是想見寫字先生,但是、但是、怎麼能被人說出來呢!
穿過一排排字畫店,在夫子街的盡頭,便是郵驛館。進到郵驛館,再轉向右邊連廊,就到了捉刀館。
捉刀館的門已經開了,羅敷姑娘探進去看。
身著黑衣的男子正坐在窗戶旁,隨意地披散著頭髮。面容很白,五官很深,線條筆直。一雙眉毛便像隸書中的蠶頭燕尾,斜飛入鬢。低垂著一雙眼,暗藏凜冽寒光。
其實第一次羅敷姑娘看到這男子時,是有些害怕的。
親切慈祥的的老先生回鄉了,換來這樣一個人。一語不發,周圍發生的事情彷彿也與他毫無關係。
那時,羅敷走近他,說道,“……來寫信。”那人只是拿起筆,等著寫。連頭都不抬。
羅敷結結巴巴的說著,那人默默寫著。以前的老先生會邊寫邊問羅敷很多問題,總是笑眯眯的,氣氛十分融洽。而這個人便只是寫字,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讓羅敷懷疑,他真的在寫自己說的話嗎?
信寫好了,羅敷拿過來看。她小的時候曾在蒙學認過字,如今還記得百十來個。寫信不行,看信倒還是能看懂一些。
一共兩頁紙,與羅敷想象的不同,這人的字很秀挺,一筆一劃,寫得規規整整的。大部分內容羅敷都沒能看懂,她想,自己說的話寫成字以後原來是這樣的嗎。一行行掃完,偶爾認識幾個詞,最後,目光在末尾一行停留。
羅敷記得,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天涼了,姐姐要好好照顧自己。”
可是這封信的最後一句是,“天寒露重,望君保重。”
天寒露重,望君保重。
羅敷覺得這句話很好聽,自己的話都被他寫成了這麼好聽的字嗎?
然後看見這位寫字先生拿來了信封,該落名字了。
羅敷說道,“我叫秦羅敷。”
自己的名字生僻,剛想解釋是哪幾個字。
寫字先生卻忽然抬頭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笑了,“哎,正是。”
下午,姑娘家在無人的小巷子裡蹦蹦跳跳的走著,邊走邊哼著那首陌上桑。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羅敷喜蠶桑,採桑城南隅。
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
頭上倭垂髻,耳中明月珠。
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
……
記得小時候,鄰家的先生說,“既然你叫羅敷,那我就教你陌上桑吧。”
她一字一句的學會卻又覺得沒什麼意思。自己又不是那樣傾城傾國的女子,使得王孫駐足。也嫁不得那樣青絲繫馬尾的美男子……
可是今天,羅敷又覺得,這首歌好聽極了。
後來,她便經常去看他。她知道了他姓陸,名叫陸歸。是外鄉人,不過打算在這裡長住。
他不理她,不過她問的問題他都會回答。
她努力的學認字,荒廢了女工,天天就拿著論語死磕。她笑著想,自己認那麼多字幹嘛呢。字都認識了還怎麼找他寫字啊。
可是她認識的字越來越多了,多到可以讀懂他寫下的每一句話了。
有一次她問他,“你每天寫這麼多信,有沒有給自己寫過呀?”
他搖搖頭,“沒有。”
她看著他寫的信,覺得字字句句都那麼好,卻沒人知道。
於是說道,“你人真好。”
半晌,他回答道,“你要是早幾個月認識我就不會這麼覺得了